藍玉雍
藍玉雍

畢業於中正大學心理和哲學系,現就讀陽明交通大學社會與文化研究所。曾在關鍵評論網擔任書評專欄作者。文章主要投稿、刊登於 香港 微批paratext 或 虛詞.無形網站,多為文學、哲學類性質。另也有動漫評論發表於U-ACG。 信箱:f0921918962@gmail.com 信箱:f0921918962@gmail.com

谏山创《进击的巨人》:所有的政治在一开始都是去追寻自由,但在最后是去学会背负牺牲

《进击的巨人》第一季与第四季宣传封面。来源:WIT STUDIO 和MAPPA。

(本文含有漫画剧情剧透,未观看者请自行斟酌)

这世界上有不少动漫在谈论人类的自由和意志。除了《进击的巨人》外,像《漆黑的子弹》、《甲铁城的卡巴内里》等等都是有名的例子。他们的剧情都相当类似,描述人类某天不知为何,忽然被一群怪物、僵尸、巨人包围,只能躲在被结界、铁城、围墙保护的城内,无法轻易外出。为了保护众人,主角们选择锻炼自己,抱着可能会死的决心,勇敢和这些「异类」奋斗。

这三部动画场面因此都相当精彩,充满惊险刺激的战斗,也有不错的人设,并都有像艾莲这类同时兼有外部巨人和内部人类的边界角色(例如《甲铁城》中半人半尸的卡巴内里以及《漆黑子弹》和原肠动物战斗的「诅咒少女」),引来内部人们的猜忌。

但为何《进击的巨人》是最让人印像深刻的神作?甚至在当年打破了宅圈,吸引大量不是喜欢动漫的人们?而至于其他部,不是结局的情节发生崩坏、潦草结束,就是原本好好的人设发生扭曲,使人们难以接受情节的转折?

《进击的巨人》、《甲铁城的卡巴内里》、《漆黑的子弹》。来源:WIT STUDIO ,Kinema Citrus×Orange

一个简单的解释当然是《进击的巨人》非常用心地在经营他的情节,并探讨每个角色内心的挣扎,深入的议题也比较多等等。但我想最大的差别,是在于对「敌人」的省思上,《进击》完全和另外两部不同。使《进击》得以扩大自己的议题空间。更让「自由」、「死亡」的主题在剧中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自由,是我们第一次看《进击的巨人》时,很容易以为是这部动漫的主题,因为在剧中,他不停地去表现人们追求自由的意志。主角艾伦不停谴责待在墙内,只求安稳的人们,是没有思想的家畜。阿尔敏不停描述他想像中的大海,陷入浪漫的想像。艾尔文则质疑王都灌输的思想,暗暗调查墙外的真相。调查军团更是以自由之翼的徽章代表自身。离开围墙,穿梭在凶险的巨人之间,这些无非都是希望自己和人们不要只能生活在围墙之中,象征走出围墙获得一个更自由的人生。

但有意思的在于,我一直不觉得《进击的巨人》真的是一部在讨论自由的动漫,他让里面的主角们不停地追求自由,但到后来,真正要刻画,却似乎是自由可能从来就不存在的疑惑。存在的只有我们是否能为了自己相信的理念,继续前进,甚至愿意牺牲。哪怕自己的牺牲可能到头来一点意义都没有。是走入无意义的死亡和持续不断的痛苦、悲伤。


《进击》和《甲铁城》、《漆黑子弹》第一个差别就是对死亡的刻画非常深刻、细腻。更精准地说,《进击》很深入地描写人们在面对死亡、巨人时产生的心境。只要对比于《甲铁城》,我们就可以看出:在《甲铁城》中杀僵尸的情节,老实讲,都很像是在炫耀动画特效,并且一昧展现主角们的技巧有多厉害。配上泽野弘之热烈的音乐,僵尸的杀戮就像在观看爽片。而不是主角的人们,则像是愚蠢的杂鱼被僵尸干掉,或是陷入无脑的判断,最后自食恶果。主角们只有在剧情上需要经历挣扎时,才会一时弱掉,但事后总是很快就会恢复,并不可思议地将大堆的僵尸如同玩电动玩具般瞬间秒杀。

《进击》里面,主角们的确也有光环,但不一样的是,谏山创不时告诉我们,主角们的幸存、调查军团成功夺回围墙,不是因为他们很厉害,而是因为很多人的牺牲。比起表现主角们的智慧还有英勇,《进击》表现更多他人的死亡在主角们心中留下的阴影和压迫。拥有巨人之力的艾连,没有因为这个力量就变地很强(和《甲铁城》获得僵尸之力的主角们完全不一样),能够解除所有的危机,为了保护他,不少人甚至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使他压力倍大,亲眼看着不少团员(里维班等等)在自己面前死亡,因而陷入巨大的不解和悲痛。在第三季墙内王都战的时候,甚至崩溃到希望希斯特莉亚照她父亲的期望变成巨人将他吃掉。因为他再也无法承受巨大的压力。

死亡的战栗在《进击》里,是无所不在的。从第一次在托洛斯特区和巨人对战时,艾伦就亲眼看着同队的伙伴在瞬间遭到巨人无情的屠杀。之后一季一季看下来,残酷没有减少,反而是越来越加深了。当主角们离自由越来越靠近时,他们付出的牺牲也越来越大。追求自由慢慢变地不是为了追寻自由,而是为了回应、背负前人的牺牲而努力前行。


关于「死亡」,《进击》最大的高潮出现在第三季,当艾尔文团长决定舍弃自己想要知道巨人谜团的欲望,率领自己和大半军团的人冲向野兽巨人扔过来的巨石时,那整个巨大的场面、人们赴死的恐惧和死前的呐喊,带给我们的震撼,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在震惊中,唯一能想到,是海德格曾说过的话语:「人,是向死存在的」。

海德格认为死亡不是单纯的终结,事实上,是在意识到自身是会死亡的存在时,生命才开始转动,人才会积极地活下去。但我们得注意,海德格对死亡的想法尽管和《进击》存在着共鸣,但其实并不适合《进击的巨人》。第一,对剧中的许多团员来说,死亡发生时,他们根本来不及意识。第二,海德格虽然常常谈论死亡,但他并不是在谈论牺牲的意义。

《进击》对死亡的思考其实反而更接近另一位强烈批判海德格的哲学家 — — 列维纳斯的想法,他认为,伦理、道德的开始,并不是因为人意识到自己会死,而是因为先意识到他人会死,才开始思考道德以及自己的人生。换言之,在列维纳斯的哲学中,他人的死亡,才是一切思考中,真正重要的基石。反过来看,他人的死亡,其实也才是《进击的巨人》不停在刻画的主题。

《赠予死亡》,截自博客来。

另一位重要的哲学家 — — 德希达,在海德格和列维纳斯的基础上,写出了一本后来影响极大的书 — — 《赠予死亡》。在其中他对于死亡、牺牲有非常独特的描述:

 「主体的独特性可以从死亡的绝对性中体现出来,除了自己,没有人能代替你经历死亡,死亡是一种任何人无法以身代替的体现自身独异性的经验。为他人牺牲自己,绝不是『代替』他者死亡。」

我们常常认为,当一个人舍己拯救他人,就代表这个人代替了那个人原本的死亡,因为如果不是他,原本的那个人就会死去。但德希达认为这种「代替」在真正的意义上,是不可能的。因为一个人绝对不可能替代别人的死亡,最多就是在那个情境里,让别人的死亡发生延迟,「为他人牺牲自己,绝不是『代替』他者死亡。」而是在向他人献出自己的生命,赠予自身的死亡,让他记得、承受我的死亡。

死掉和死亡并不相同,死掉是失去生命的状态,但很多事情虽然不会让我们丧失生命,但却会令我们感受到死亡,例如参加丧礼,或是听见某人过世的消息。从这点来看,死亡,除了泛指死去的状态,其实更是一种深沉的情绪。

Moritz Schumacher on Unsplash

有意思的是,看见人死掉并不一定就能感受到死亡,甚至可能一点死亡的感触都没有。例如当我们打着电动的时候,虽然看到许多人死掉,甚至进行杀人的举动,但心里很少会有他人死亡的感觉。在看《甲铁城》和一些好莱坞的电影时,也是一样,虽然剧中一堆僵尸、反派、士兵大量死掉,但我们不会有任何死亡的感受,只会觉得:哇!主角真是厉害!这儿的特效做地太棒了!好爽!在这些状态中,死亡并没有因为他人的死去而赠予我们,死亡简化成死去。被转换成一种无关紧要、不需理会的数据、快感。 ,

死去和死亡为何会有这样的差别?正如德希达所说,在死亡中,一个主体的独特性会被彰显出来,因为我们会意识到这个人的生命,就如同他的死亡一样,都是无法被替代的,尤其在深刻的文学、电影、艺术中,每个重要角色的死亡对读者而言都是独特的。但像电动,或者一些只是为杀而杀的电影中里,要传达的讯息刚好相反:每个人的死亡是没有差别的,死亡只是死去,死的不论是谁都无所谓,只要有人死就好了。讽刺的是,德希达说:很多时候,对于牺牲,国家常常也是这样的想法,只把人当作可死去的事物,而不是会死亡的存在。

「会死亡的存在」,这一句话在德希达眼中读起来其实是有趣的。在《赠予死亡》中,德希达承继海德格的影响,认为死亡是人的一种能力,而不是状态。 「会死亡」意味的不只是生命终有一天会死去的事实,也意味着人会运用对死亡的认识、感悟、想像来回头创造自己的人生。若只将人视为会死去的事物,就是在否定人在面对死亡时产生的动能与创造性。否定人有运用自己死亡的能力与权利。

《进击的巨人》宣传海报。来源:WIT STUDIO

《进击的巨人》里,战斗是非常多的,但谏山创一直让我们体会到的,不是杀戮,而是一场场残酷的牺牲。不论是和自己相同阵营的人们,或是代表「敌方」的他人,死亡本身都是残酷的。哪怕是在最终季,当阿尔敏化身成超大型巨人炸掉整个军港中的平民时,观众也强烈感受人们的死亡,而不仅仅只是人们的死去。即便我们和马莱的角色们没有太强的情感连结,在这些死亡场景中,我们仍然感受到这些人自身独特的主体性。就像在贾碧眼前忽然死去的两个守卫叔叔,或是被巨石忽然砸死的索菲亚,以及被人们踩死的乌德……都是有情感、有温度、有自己的生活和珍视对象的个体。他们是会死亡的脆弱存在,拥有运用自身死亡的权利,而不是只是会死去的生命,进而体会到主角们的挣扎。

在死亡中,人们察觉到的,不只是一个生命的死去,也是一个对自己而言,非常独特、亲密之事物的消逝。甚至可以说,如果「灵魂」这个词指的是每个人身上无法替代彼此的独特性,那么人们在死亡中察觉到的,就是一个灵魂在他者身上的消逝,是一个灵魂的远离,我们无法在与之互动,只能透过心灵在虚构的记忆与想像中,留存那人的灵魂对我们的凝视。

《进击的巨人》第53集,来源:木棉花。

凝视,在德希达的哲学里,也有很特别的意味。某个角度来说,死亡和仅仅只是死去的另一个差别,在于死亡会让失去生命的个体虽然死去了,却好像没有真正离开,以一种幽魂的形式,凝视着后人、影响着后人的心思。但在前面我们提到的一些电动或是电影中,角色的死去并不会有这种效果。但《进击的巨人》里,里面的角色明明都是虚构的,但他们的死亡,却很难离去我们的心中,某个程度上,里维班的阵亡、艾尔文的牺牲、莎夏的死亡都成了观众以及里面活下的角色中,心里难以抹灭的记忆。

德希达说死亡是一种赠予,而不是替代,正是为了强调不论是同伴或是被视为「敌人」的死亡,都是后人不能遗忘,而必须加以承受、回应的事物。

第三季中,艾尔文团长临死前和兵长说道,其实他自己多么想直接丢下团员,飞奔到地下室阅读艾连父亲留下的文件,理解世界的真相。但最后却选择「献出自己的心脏」的原因,是因为他必须回应过去同伴们的牺牲。这些同伴们虽然死去了,但并没有真正离开,他们的样貌、话语,像幽魂一般,留在幸存者的记忆和心目中,凝视着自己的一言一行,提醒自己不可遗忘他们的死亡。在这一幕中,他人的死亡,就如德希达所说的,成了无法碰触却不停凝视生者的巨大他者,要求生者回应自己所赠予的死亡。

 「将意义托付给下一个生存者是唯一一个能够对抗这残酷世界的方法。」

牺牲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是《进击的巨人》中许多人不停在思考的事情。而艾尔文团长在最后的宣言中所说的话,是对这一问题的回应。结合德希达的哲学,牺牲,就是将自身的独特性舍弃,并托付给后者去加以承受、回应。

艾尔文的这句话同时也呼应了阿尔敏从第一季一直到第四季都在强调的话语:

 「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什么都改变不了。」
《进击的巨人》第20与24集,来源:木棉花。

牺牲真的会换来意义吗?没有人知道。在《进击》的世界里,牺牲完全是一场打赌,赌一定会有人幸存下来。记住自己与同伴们的死亡,并带着这些记忆、痛苦继续追求理念,承继被托付的事物。艾尔文团长选择死于野兽巨人的投石下、玛莱队长马迦特选择死于断后的爆炸、韩吉选择死于地鸣巨人的脚下……这些牺牲都是为了让自己相信的理念能够托付给后人,相反,如果没人活下来,牺牲就成了徒劳,被人永远忘记。改变也就不可能发生。

没有牺牲,是不可能有自由的。 《进击的巨人》一直在探索的就是自由和牺牲的关系。不停在衡量为了追求自由,所付出的牺牲是否是正义的。换言之,省思牺牲和自由的关系的事物,或许就是真正意义的政治。第三季的王都战,不是无意义地转向人与人的斗争,而是要藉由将人与巨人的对抗转移,指出与「巨人」的对抗其实是人的政治所延伸出的问题。这延伸出的问题,存在着两个部分,一个是墙内的政治。另一个则是墙外 — — 也就是世界的政治。前者的政治要求人们遗忘,后者的政治要求人们仇恨。

不管是在墙内,还是墙外的政治,他们都有相同的问题,以至于必须被推翻。这种政治问题可以回应前面我们对于牺牲、死亡的思考上。

墙内墙外的立场虽然并不相同,但他们都想隐瞒「巨人」和历史的真相,而为了隐瞒这个真相,双方都需要付出不少「牺牲」。然而这些「牺牲」和我们之前所提到的牺牲并不一样,这些「牺牲」不是为了将意义托付给下一个生存者,相反地,是要将托付的意义终结、掩盖并加以遗忘。 「牺牲」不是为了获得改变的可能,而是为了让现状得以继续下去。

吞噬人类的巨人,不是因为某种疾病产生的,也不是突然从外星跑来的陌生怪物。他们是被人类剥夺记忆后,刻意制造出来的巨型存在。无法说话也失去情感,只能不停吃人。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做过什么,最后忘记自己为何会在这里。整日成群成群地徘徊在围墙外的荒郊,就像是代表无声的历史,失去自己的身份与认同,在城墙的外围,被用来形成统治的正当性,制造相互的仇恨,不停压迫、迫害那些不知历史真相的人们。

和墙内的政权试图遗忘巨人存在的想法不一样,调查军团并不只是在和这些巨型存在对抗而已,在杀死巨人的过程中,他们也一面在调查巨人的成因,试图调查过去的历史。理解巨人为何要吃掉人类的苦衷。调查军团的作战,因此不只是单纯为了生存所做出的斗争,其实也是在试图翻转现实虚伪的政治,而这似乎也才是「自由」在《进击的巨人》中真正的涵义:推倒政治的高墙,翻转被政治所压抑的生命、牺牲与死亡,并且寻求双方的理解。

《进击的巨人》第37集,来源:木棉花。

我们前面提到,在《进击》里,每一场战斗都不是单纯娱乐的动作戏剧,而是一场场人们为了各自的理念与背负所付出的巨大且残酷的牺牲。某种程度上,《进击》的每场战斗以及每个人过往的经历都是相当政治性的,他们经历的死亡,不是只是意外,而是掺杂着不同人物、政权的阴谋与考量。谏山创也不告诉我们,谁是坏人,谁是好人,而是让我们明白,即便各方的立场可以区分出正确与错误,但不同立场的每个人都是值得去理解、值得去探索的生命。

艾莲在第四季中和莱纳见面时,曾感叹到头来,他很沮丧地发现被自己视为仇人的莱纳等人,在当初其实也和自己一样都是平凡且深受伤害的孩子。他们被不同的政治巨轮所推动,灌输不同的洗脑,被要求要仇恨彼此、向对方发动战争。

问题在于,当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世界的政治阴谋时,我们又应该如何才能破除被原本政治所困的局面呢?

正是在这里,主角艾莲和阿尔敏一行人分道扬镳了。阿尔敏认为要翻转这种局面,需要的是让各方的人们重新理解彼此。但艾莲认为,要让所有的人互相理解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因此必须发动「地鸣」,踏平所有的事物,让政治回归最原初的样貌,一切才能重新分配。

Photo by Austrian National Library on Unsplash

艾莲在最终季里最大的差别,除了是外表外,更是整个人的性格。他不再像年轻的自己那么容易变得激动,看着同伴、「敌人」在眼前死亡时,可以用很冷静的心态去面对。听到和自己过去生死与共的莎夏在飞船上死去时,也只以苦笑来嘲讽自己的痛苦和无能。某个程度上来说,这是他的麻痹,也是他压抑自己的开始。因为如果不这样做,他没有勇气发动「地鸣」。

「地鸣」就好比是把地球上所有的核弹引爆的装置,是世界末日的象征,同时也有在毁灭后重生的意图。他的发动,在剧中似乎是一个必然且难以避免的结果。即便是代表希望相互理解、受压迫者一方的艾尔迪亚人,在面对玛莱的战俘 — — 例如尼柯洛时,也难以在平等的地位上互动。那么希望世界上所有国家、人民都能相互理解的目标,看起来也是不大可能。另一方面,若不发动地鸣,而只是把地鸣当作压箱的王牌,威胁世界不要进犯帕拉迪岛,这样的和平或许也只是随时都会崩解的假象,因为只要一有机会,敌人便可能夺走始祖巨人。

谏山创或许就是在这些考虑下,才决定让艾莲发动地鸣。事实上,只有当艾莲发动地鸣,希望能相互理解的阿尔敏一行人,或许才能与原本作为敌人的玛莱有重新沟通与合作的机会。要让世界团结,就只能让世界发生世界性的危机,使原本阻隔帕拉迪岛屿各国、树立百年的围墙终于倒塌了。 「过往」的支配与压抑以超大型巨人之姿重新走向各国。地鸣的发动,也因此就像推动世界的必要之恶一样,是不得已的「牺牲」。

在地鸣里,艾莲不只牺牲了将被巨人踩死的无名人们,其实也牺牲了自己和阿尔敏过往的理想。是毁灭别人,也是毁灭自己。某个角度来说,他让自己成为为了改变世界,不得不扮演的黑暗面,并且希望三笠、阿尔敏趁自己还未把所有其他国家的人全部杀死前阻止自己。透过这个阻止,来使艾尔迪亚人与世界之间的仇怨,能够在自己这一代被终结。但是事情是否能这样就结束呢?这个疑问或许即便《进击的巨人》之后完结,有个不错的结局,可能也不会获得真正的解答。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是《进击的巨人》反覆在强调的主题。这个主题从一开始是比喻:为了在世界上生存,人注定得面对充满危险和无常的环境与命运。想要离开安稳的生活,去墙外追求自由,必定得面对被巨人吞噬的危险。但到最后,会发现残酷的意义不只是如此。对《进击》来说,政治的残酷是背后真正的主题。不论人们再怎么努力去互相理解彼此,终究难以相互信任,活在永远无法逃脱的怀疑、猜忌、利用与阴谋中。

Felix Mittermeier on Unsplash

《进击的巨人》就像是一场人类政治史的庞大展演,艾莲透过始祖尤弥尔的「道路」所预见的未来,除了是一种决定论式的无法改变的「命运」,也更像是人类好几世代以来,从过去以刀剑、马匹、猎枪为伍,一直进化(翻墙)到现代发展出机枪、炸弹、战舰、航空以及超大型巨人代表的核子武器的时代,所有的政治仍旧不停重演、重复走上的残杀宿命。

阿尔敏想像中人人都能互相理解的时代,从来都无法真正存在。因为这世界上,几乎不可能存在没有牺牲的政治。但即便不可能,也只能以自己最大的力气,去为这个理念、价值献出心脏,赠予死亡。

至于艾莲呢?他就像一个刚开始对墙外、对未来、对政治、对自由抱有期待、信念的角色,但在一轮一轮的牺牲和死亡的阴影下,慢慢失去那种期盼,最后选择毁灭自己和他人,打算自己一手造成,并一手承担一切的牺牲。或许所有的政治起初都是这样吧,想要带领人们追求自由,但到后来都是在学习如何面对过程中的牺牲(当然有些直接放弃了~)。

自由之翼,来源:WIT STUDIO

谏山创对人类的未来带有一种悲观,但在这种悲观里,依旧有正视人类的信念,即便一种完美的政治永远不会到来,但谏山创相信,不管在哪个痛苦的世代,仍然会有像阿尔敏、三笠、莱纳、让、兵长、韩吉、法尔科、贾碧的人类,愿意超脱立场地倾听彼此,并沟通与合作。在相互理解后义无反顾地投身于挽救世界的行为。

人生存的目的,不是为了繁殖,是为了和不同的人们产生联系。这是漫画最新的137话中,阿尔敏对吉克的回应。也是在这时,一心只想求死的吉克,才醒悟到真正推动生命,让人愿意为这毫无意义的世界献出心脏、挣扎奋斗的事物,就是人渴望与人建立羁绊并加以保护的意志。爱与繁殖,也是这种羁绊的其中一种形式。而不是生命单纯为了活下去所以产生的欲望。

不论如何奋斗,或许人们都无法真正达到,能够让所有人平等、自由的世界。但就像吉克自己最喜欢的游戏:传接球一样,不是那个世界、那个「自由」存不存在,而是人与人之间传过去又传过来联系彼此的丢球过程,以及漏接了就想办法捡回来的互动与沟通中,构成了人与人之间最根本的相处意义。只要能再让彼此继续接球、传球,他也愿意再重新活过一次、挣扎一次,并和大家一起为难以可能的未来一起奋斗。

这过程本身就很有意义了。也让我们明白,「巨人」,不是只是会吃人的巨型存在,事实上,他也是微小人类隐含的巨大潜能。只要唤起在一刹那、犹如闪光般的觉悟,人是可以变身成不是吃人的恐怖存在,而是成为能够背负牺牲、联系众人的巨大力量,引发政治的革新。

(本文同步发布于方格子部落格:文学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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