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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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圖理解綠洲與沙漠間發生的事,七五事件後,開始關注維吾爾社會文化,現供稿於《轉角國際》專欄 Dwelling in a Shahr and Beyond。偶爾也寫點關於北歐和太平洋的記憶。

Fyrisån|让它开始,在斯德哥尔摩

(编辑过)
你对乐团的喜好都是间歇性的,意思不是听了一阵就不再追了,而是如果喜欢上了某个乐团的某首歌,你会在好段时间内一直听,一直听,反覆听到厌恶,或是加入播放清单,得以撑过这种暴食性的不健康状态的声音,往往会是一辈子的听觉伙伴。


Fyrisån 是一条贯穿乌普萨拉的河流,不是我在瑞典待得最久的地方,却是记忆之地。我在河的地畔冬日收到了一只木刻鸭子,对映着冻结河面上近百只的绿头鸭,积雪的毛球。于是想完整地写写那一些甩忘不掉的场景,试着探问记忆的缘由,记下一些关于瑞典的记忆。


Sep., 2019.

你对乐团的喜好都是间歇性的,意思不是听了一阵就不再追了,而是如果喜欢上了某个乐团的某首歌,你会在好段时间内一直听,一直听,反覆听到厌恶,或是加入播放清单。得以撑过这种暴食性的不健康状态的声音,往往会是一辈子的听觉伙伴。近一轮遭致这种对待的是韩国独立乐团Say Sue Me的Let it begin,你最近听了他们的现场演出。

发迹自釜山的他们,走的路线似乎很难与印象中的韩国沾上任何关系。不过算不上是什么可靠的判准,毕竟你有在听的韩国乐团,似乎只有这几年走红的Hyukoh 和依旧没没无闻的Dae Kim

Say Sue Me 的乐风类近青春至极的冲浪摇滚,制造出的声境却有点老派,不致令你生厌,倒像一种在追忆之中经验青涩岁月的取径,很热闹,也很寂寞。近几年他们的现场演出风靡各大国际音乐祭,这日的演出地点在斯德哥尔摩富人区的某间酒吧,却反常地免费入场。日后你才知这并非偶然:他们转攻欧美市场,获得政府部门大力支持,以声音作为釜山地方文化实力输出的一环。

撇开这些不谈,Say Sue Me 团员们倒是一个个都青涩到不行,形成有趣的反差,「看现场应该会有那么点趣味吧?」

登台前半小时,你踏出邻近的地铁站,按着地址在四周转了数圈,找不着酒吧的确切位置。你询问了同一座compound 门口的非裔保全,「进餐厅后右转后沿着楼梯上楼」,他近乎反射地如此回答。推开门,你穿过一间光线明亮却又白又过于中产以上的海鲜餐厅,明昶且无趣,装潢与氛围是最安全、绝大多数人都会喜爱的那种,你将身子缩进外套之中,避开那些过于明亮的物事:宾客、服务生、乘装炙红甲壳食物的白磁餐盘,你如同冒出水垢盖的蟑螂般,速速找寻那唯一的阴暗边角,推开沉厚的隔音门,踏进一室演出空间狭仄逼人,少量桌台配置得凹凹凸凸、奇烂无比,厕所设计却极其俐落宽敞的窄式酒吧。

你甚至怀疑,酒吧和演出场地充其量只是用通往厕所的径道旁的剩余空间再利用,只是这间中产洁白海鲜餐厅的厕所的附属设施。

而你还记得些什么呢?乐团登台前的数十分钟格外地难熬——如果不算你去年夏日去Aarhus 参加音乐祭的三日,这是你两年来在瑞典看的第七场现场演出,每次演出你都没有任何朋友陪伴,于是乎,演出前的热络场景于你往往是尴尬的。你没有朋友。或者委婉点说,你的朋友们不是在别的城市与国度,就是对你感兴趣的声音没有兴趣。

所以你到底记得什么呢?

现场半满,吧台上列的酒单中规中矩,啤酒选项只有Carlsberg Hof、黑Falcon 和某种你根本没细看的Cider,你向酒保要了杯Hof,一如既往,北欧开喝第一杯酒的一贯选择,probably the best。正当你啜着啤酒,想着该从何打发这尴尬的时刻,一个染有浅色短发的华裔女孩以为你是他的朋友,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向你招呼,你不知所措。当她发现认错人后,却又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再次躲回同伴之间。

「我像谁呢?」

时间未到,你只好低头,读着手机里一篇刊在Washington Post 的书评,评人类学者Don Kulick 的新书, A Death in the Rainforest: How a Language and a Way of Life Came to an End in Papua New Guinea ,一本关于作者陆续做了近数十年田野研究的新几内亚内路村落变迁点滴的读本。

书评中段写得不错,可文末又归队于媚俗的论调:「身而为人,我们的相同其实多于不同。」

似乎所有不是人类学训练出身、写人类学的作者,以及取巧一点的人类学大众书写都会站回这个俗不可耐的位置。要站可以,也不是不能站,你只是觉得可惜:如果已经费了这么大的劲,藉由关于远方的人们的社会文化书写,教读者得以挣脱对于人的平庸想像,实在没必要这么快站回这种谁都会扯一点道理的原位。不是什么讨论都得要这么快诉诸于「人性」作为最终解,毕竟人类学又不是念来求心安的,况且我们根本无从定义「人性」究竟是什么,也无从承受妄自定义后的苦果。

读完了,你回到现实,环视狭长的酒吧,乐团还没登场。现场五十多人只有你一人是孤身的。一个背着黄色背包的中年男性,仓促地问吧台是否有提供无酒精的饮料。你的Carlsberg Hof 快喝完了,乐团还没上场,全场就你一人没有同伴。一个转神,乐团登台,出其不意,像是人生中所有意外的事发经过。现实没有来由地猛砸。

关于演出你又记得些什么呢?

你喜欢演出表现看似害羞,实则寡言对于多说话了无欲望的团,你看过的北欧乐团多少皆有这样的特征,让你万分激赏。因为他们让你觉得,就算不善于外放地自我表现的人们,倘若专心做自己喜爱的事,也是有被看见的可能。尽管你尚未知道这样的假设与连带有什么样的偏误。你希望可以有朋友,你希望不落入写出「身而为人的我们相同之处多于不同」这类的陈词,尽管这由不得你,你希望被看见,这也由不得你。整场演出Say Sue Me 的四位乐手们一共说不到五句话。而你只是希望能有其他人与你一同在现场,Let it begin 是首出色的歌,你希望有人可以跟你一起围绕着它起舞。

但并没有。

你没有再多点酒,独自听完了演出。穿行出餐厅,你望见那名非裔保全依旧站在门边;你和他对看了半眼,记得你的脸是有带着微笑的。

你走进斯德哥尔摩那加速向着冬日永夜坠去的仲秋星夜,人烟希乏,均等地惨淡,也均等地满足,而你将搭上的列车,将通往地铁西南线的底站,斯拉夫与中东移民聚居之处。你踩着皮靴,哼声喃喃:

 Let it begin
Let it all begin
Let it all begin again.


Say Sue Me-Let It Beg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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