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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8房间

(编辑过)
我们在这里赎回自己的罪恶。

上海的夜,我拿着房卡上八楼。平时,坐电梯到房间的过程会给我带来一些快感和期待。可是这次,那几秒钟充满着恐惧。电梯的门开着的时候,我希望会有人把我拦住,说你搞错了,可以回家了。可是出电梯唯一看到的是一个认真坐着的防疫人员,他对我也没有任何举动。我面前的走廊空无一人。如果能够非常清晰地去扮演一个噩梦中的自己,那有可能走这个走廊是最相似的体验。它像通往地狱的高速。每走一步,酒店的割绒地毯似乎在推动着我往前走,再往前走。我的818房间明明很近,但是这个走廊是走不完的。像但丁的《神曲》中的地狱,所承受的惩罚是永恒的。反复性的特征比惩罚的内容本身要更可怕。

我在房间里感到一种奇妙的安定,像是被注射了镇静剂。一切被安排得井井有条。有七个垃圾袋,刚好一天用一个。有十几瓶水。有卫生纸、牙刷、牙膏、梳子、肥皂。有一台电视,有桌子。抽屉里面有一本书:《做父亲,不许失败的创业》。空调已经开着。已经有人替我着想了。我对于失去人生自由的恐慌,被这些物质上的辅助短暂地掩盖了。

我住过无数次酒店。但是在格林酒店的818,我一时不知所措。想到要在这个房间住满168小时,我不确定要怎么面对接下来的每一分钟。我打开窗户,虽然对面是一堵墙,且只能通过侧面的角度而吸收城市的景色。我打开中央电视台的电影频道,确认是否能用,再把电视关了。我躺在床上。

房间的门铃把我叫醒了。要做核酸,并且领个早餐。还有一个盒饭,估计是我睡了之后送的,一个迟到的晚饭。我把豆浆喝了,把其他的放桌子上继续睡。紧接着,房间的电话响了。

“你多大年龄?”,一个防疫人员问我。我不问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更不用提问对方。在疲惫的状态下,人的大脑会避免过度思考,用最省力的方式应对现实。

彻底醒了之后,我意识到,房间里的电话是我跟外面的世界唯一的沟通渠道。我决定试试建立沟通。我给楼下打电话,问这几天都是什么安排。从浦东机场被转运到这里,关于我们即将进入的生活,全程没人讲过一句话。

接电话的大叔很热情。他说,不用掏钱,住宿三餐没有任何费用。我接着问他能不能收外卖和快递。

“可以啊”,大叔理所当然地说,仿佛我在质疑一家五星酒店优秀的服务。你都选择了来我们酒店住,难道不知道我们的水平吗?

“你有什么需要,跟我们说”。大叔的善良对待跟被隔离的实际状况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使我很疑惑。是我的误解吗?这本来就是一段愉快的时光,而我把它想得很坏吗?只是被剥夺了人生自由而已啊,没说要对你不好!你怎么想的呢!

在淋浴房的玻璃门上,写着“格林豪泰酒店- 大柏树店”。我这才意识到我在哪里。加上摆在地上的洗衣篮,“大柏树”那三个字把我带回一个已经没落的时代。上下班,创业园区,奶茶,烧烤和火锅店,出差,同事,酒醉,开房。白色的防护服和棉签将我们虚无主义的人生一扫而尽。我们在这里赎回自己的罪恶。怪不得不需要付房费!那是曾经的世界。现在,不用交钱。要交上被成功净化的灵魂。

这比地狱要好。净化说明有出路。我们不会永远在这里。

来给我测核酸的大姐不仅给我测,她还进洗手间给环境测核酸。这是要毫无遗漏地进行净化的节奏。

过了两天,我收到一份快递。防疫人员直接把它放在门外的小桌子上,跟我的午餐在一起。这份快递来自南京。不是我买的。纸箱上写着,“数量:1 - 货品名称:抽纸(天然竹浆)”。

这个好。天然竹浆很纯净。是这个世道认同的物品。我想对防疫人员说一句感谢。一种和谐的表现,说不定会加速我的净化灵魂大工程。不过他已经走了,我只好拿着快递和午餐回到房间里。

“收到了吗?”,朋友发来一条微信问我,配一张快递物流的截图。 “看到你发的朋友圈,赶紧安排了配送。”

我还在吃饭,没有把快递拆开。

“哦,是你给我寄的!”,我对南京的朋友说。 “我去看看。”

我房间里没有剪刀,就用电磁炉的插头来切开纸箱正中间的胶带条。

纸箱里面,不是天然竹浆的抽纸。有两瓶意大利红酒,经典基安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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