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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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边疆地区的年轻人 https://m.cmx.im/@lola

騰沖的一個下雨天

當落日西沉到蔚藍色的山峰下面,一位年輕的中國女子騎馬走過城門,她那黑白雜花的小馬駒背上披著鮮紅的龍毯。

騰沖開始下雨了。

我想起外地人說的那個難以忍受的漫長雨季,從五月到十月,一個具體的日期,突然感覺並不十分可靠。

昨天想選題,又想到雨,於是問本地的同事,騰沖的雨季是什麼時候。她看了一眼窗外,或許覺得這個問題很好笑,然後回答我說,一年四季。

看來外地人見識騰沖的雨,也只見識了一點點。

前幾天下班回家,剛要騎車,卻發現座上有幾滴雨點。我抬頭看天,心想,要快點到家才好,不知道這陣雨什麼時候會下下來。果然回到家才吃過晚飯,就听見窗外有雨打玻璃的聲音。

我細聽覺得不對,一時興起從窗戶邊上伸手去接,才知道下起了細冰雹。但總歸是躲過了這場雨——我們方言裡叫作“白雨”,“白雨跳珠亂入船”的白雨。

就這樣連續好幾天,我都輕巧地躲過了每一場雨,包裡的雨衣一直是乾的,還沒有機會拿出來穿過。

但今早卻不行了,即便人可以像貓一樣靈巧,也難免會被雨淋一次。

夜裡已經下過一場雨,早晨起來就看到地面是濕的。我嘆息,又將雨衣塞進包裡,心裡祈禱千萬不要用上。這麼一想,雨就來了。

還沒走到電單車停車處,我就看到池塘里有異動,水面咕嘟咕嘟,看不到的魚兒在下面瘋狂地吐泡泡。我預感不妙,可能是要下雨了,它們才會這樣拼命呼吸。雨點落下來了,越來越密,今天終於還是穿上了雨衣。

路面濕滑,騎車已經很艱難,不料才走過一個路口,大雨就來了。透透地澆在我身上,雨衣前幅形成凹陷,兜了一兜的水。

我不敢騎太快,電單車也無法支撐,雨水迎面而來,攪擾得眼睛都睜快不開了。我感覺到兩條手臂開始發緊,僵硬地握住車把手,生怕下一秒就會摔倒。

再往前騎,又到了之前偷摘西番蓮的地方。那還是個晴天,我心想。但如果不是今天下雨,可能也不會想起這個略顯多餘的細節。

就在我微微愣神的時候,迎面有一輛馬車慢悠悠地經過,那馬兒高大漂亮,身材勻稱,顏色在雨中顯得格外鮮亮。駕車的人頭戴斗笠,半坐在馬車上,身後馱著幾隻藍色的煤氣罐。同樣是淋雨,但他卻絲毫不見狼狽,甚至還有幾分瀟灑,彷彿那雨如何下都與他無關。

與他分別後,我的腦中開始閃現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場景,從前看過的文字一行行循環播放起來,那是關於一個西方人並不完整的騰沖記憶。

我只記得那是一個下午,1931年的一天下午,他也在這裡,見過一匹漂亮的馬。

“從南門進城以後,在寬闊的街道上行走,街上彷彿空無一物,但卻是全雲南最清潔的街道。城裡也有一叢叢的竹子,他們的窸窣聲使我想起了在杭州西湖雷鋒塔下夏天一個晴朗的日子……當落日西沉到蔚藍色的山峰下面,一位年輕的中國女子騎馬走過城門。她那黑白雜花的小馬駒背上披著鮮紅的龍毯。當她走近我風塵僕僕的坐騎時,抬頭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然後又將頭俯至鞍前鞠了一躬。我高舉帽子,揮舞致意。她以年輕女皇的風姿騎馬而過。這就是我記憶中的騰越。”

這段文字的作者竟是埃德加·斯諾,見於1931年9月15日的《太陽日報》。我對這人無感,只聽說他的《紅星照耀中國》(《西行漫記》)被列為中小學生必讀書目,又一向被稱為“中國人民的老朋友”。

但這其中搖曳著太多擁有某種神秘情調的東方“意象”,騎馬的中國女子、鮮紅的龍毯,一旦進入腦中,就讓人忘不掉。這樣地“不諳世事”,近乎囈語,也許是他進入“紅區”之前寫的呢。

因著這一點,我糟糕的早晨也不算太糟糕了。

後來一路上坡,我都騎得很慢。但我感覺雙手已經放鬆了不少,就連雨水打在臉上,那樣密地撲過來,讓我呼吸都感覺很困難了,我還是很想笑,想笑出聲來。

人能有幾次這樣的經歷呢,如果每一次都躲開了,恐怕也不見得是多幸運的事。

老天變臉太快,我親眼見到撥開雲層的光很快又被收回去,成片的樹影黑壓壓的,齊刷刷從身旁閃過。但這陣雨落完,很快又天晴了。天空透出嶄新的藍,雲層潔白,薄薄的,從中透出的光,將明麗的色彩重新還給大地。

這就是騰沖的雨。

我想起昨天傍晚的雨後,空氣新鮮,樹叢中透出一種干淨清新的綠,像《春天的故事》裡曾見過的場景。

一個女人騎車經過一棵低矮的白玉蘭樹,可能是看見花開得這樣好,於是她邊打電話就邊停了下來,還在說話間,就信手摘了一朵白玉蘭。

也是在這樣的雨後,天格外地藍,也看不到什麼厚重的雲朵,我想這雨也不會再下了吧。

儘管才淋了一次,我就誤以為自己已經摸清了騰沖雨的習性。沒想到才過了半小時,雨又淅淅瀝瀝下了起來。

那雲像是誰都可以隨意召集,又呼之即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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