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條人生（11）

我們歷史老師名字叫曾麗梅，通常取這款名字的人都長得不是很美麗（有些還長得非常嚇人），可是我們的歷史老師完全是個例外，她還真的長得非常美麗。

說到她的美麗，就想到她的哀愁。

我們歷史老師年紀輕輕就守寡，還帶了個拖油瓶遺腹子（嘿嘿，我也會用「遺腹子」這種厲害的詞唷，不賴吧，國文課有在聽就是不一樣）。聽說她老公生前也是一位國中老師，下班騎腳踏車回家被沙石車撞死。年輕漂亮的曾麗梅老師守著唯一的孩子非但沒有改嫁，而且還幫死去的老公奉養雙親。

我媽聽了她的故事眼眶都紅了，只有我老哥最白目，竟然說曾麗梅老師剪刀柄鐵掃帚，才會紅顏薄命。老媽聽後賞他後腦勺一巴掌，好爽！

「幹嘛打我，阿嬤都嘛這麼說。」老哥不怕死還嘴硬。

「你還說──」起身去拿衛生紙的老媽突然耍一招鯉魚翻身，往哥頭上丟一隻拖鞋，準頭歪了點讓老爸一手接住，漂亮。

接下來我那知書達理的老爸終於開口了，「那是老一輩人的迷信，現在什麼時代了，你還相信。」

我低頭默默詛咒宋雅雯洞房花燭夜長出一隻剪刀手，「卡嚓」把老哥的那話兒齊根給剪了。

但是最過分的還不是我老哥，最過分的是我們這班無法無天的學生。雖然事情是Ｂ段班學生做下來的，但是Ａ段班學生也逃避不了責任。

講到Ａ段班Ｂ段班我得稍微解釋一下：根據教育部明文規定，學校不得再搞能力分班，然而在施行之初，抗議的不是老師也不是學生，竟然是我們出錢繳學費的偉大家長們（當然不是全部的家長啦，只是超過半數的Ａ段班學生的家長在抗議）。因此學校不能光明正大分班，就暗地裡搞個英文數學資優班，主要科目分Ａ、Ｂ段班上課，一般科目不分班。

歷史課當然是不分班上課的。

曾麗梅老師是少數一視同仁，不把ＡＢ段班的差異掛在嘴邊的好老師。也因為這樣，某幾位特頑劣的Ｂ段班學生才會如此傷她的心。

那天，我們每個人都有錯，因為害怕「惡勢力」找上自己，加上天生愛看熱鬧的惡質人性，另外可能還有些許不應該的好奇心，大部分沒有參與陰謀的學生都保持緘默，包括那些乖乖牌，平時道貌岸然的Ａ段班學生在內。

事情是這樣的，那天幾個Ｂ段班學生（包括女生喔）在老師上完一個段落要小考前，突然很熱心地圍著老師問問題，這是從來沒有的事，曾麗梅老師不疑有他，甚至還顯得非常欣慰，不厭其煩地為他們講解。然後，就在他們這招「聲東」奏效的當口，另外幾個「擊西」的男同學拿了一面小鏡子悄悄溜到曾麗梅老師身後，輪流把小鏡子擺到她的長裙裙襬底下，偷看她今天穿什麼顏色的內褲。

有夠下流吧！我真的看不下去了。有些同學臉紅紅的看看講台又看看書本，有些同學發出惡作劇的悶笑聲，有些人視而不見地背誦課本、保持冷淡的態度，有些則露出不以為然的不屑表情。

午後的蟬聲一陣緊似一陣，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夢裡，但願我是真的在做夢。

老天有眼，曾麗梅老師突然無意識地把腳跟往後伸，不經意去踢到持鏡同學的手，猛地回頭發現了一切。

那一刻，時光瞬時凍結。下一秒，曾麗梅老師丟下課本衝出教室，倚著走廊的欄干掩面飲泣。全班鴨雀無聲，每個人的眼睛都靜靜望著走廊上老師的背影。我想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她的背影，充滿了寂寞和悲傷的光影籠罩她柔弱的身軀。

她在那裡站了好久好久，安靜地望著微風吹拂的校園。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正好可以看見她迷茫憂鬱的側臉。

最後，班長代表全班同學出去向老師道歉。

她原諒了我們，甚至沒有處罰任何一個人。

不過，我想，她從今以後應該都會穿長褲來上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