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評為自閉症及智障孩子家庭生活實錄8～治療師給我的覺醒

在女兒大約4歲與10歲時，我們分別遇到不同的言語治療師。有1位令女兒很自在及讓我大開眼界，而兩位卻在面對女兒時同樣說出：「請不要再說廢話了！」，究竟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分別呢？

首位私人言語治療師是朋友介紹的，我記得是位男士。當時女兒剛剛派位到灣仔特殊幼兒中心，基本上因女兒情況每星期獲派半小時的治療，大部分的家長因為心急，通常都會再額外安排私人課，希望孩子能夠有更多的進步，當然我也是其中之一個。當年的言語治療費用好像是港幣$800/每50分鐘，好像因為那位治療師很受歡迎，所以排了一段時間後可以讓我們試一堂半小時。

那時的女兒才剛剛開始有單字，大部分還是只是發出不同的音。那天女兒上課時一直被坐位背後的海景吸引著，不時回頭看海丶鳥丶車丶屋，其實很正常的，但當時的言語治療師當然可能認為是女兒專注力低，所以不能專心上課吧！因此他有用軟身的膠檔案夾（plastic folder)輕怕女兒的頭叫她專心，當時我已經感覺到不妙，最後因為女兒實在太喜愛觀看窗外景色，開始不斷發出聲音，而引致他說：不要再說廢話了！我聽到時感到非常傷心，我真的不明白，也不能接受一個教孩子說話的人會對女兒說出這句說話，對我來說是帶有侮辱性的說話。我相信小朋友的聲音都是帶著意思的，只是成人不能解讀，當然試堂後我們沒有理由再去吧！現在才能理智地解讀那位治療師的心情，可能女兒的聲音勾起了他的某些童年陰影也不定，表面上他沒法以理智去處理女兒那時的狀態，也沒辦法讓女兒停下來，所以不以為意說了，也不感到有任何問題。當時的我，因為習慣忍耐及討好別人丶長期忽視自己的想法及情緒，當時沒有勇氣當面表達自己的憤怒，也不知道其實自己有權可以表達真感受，為自己及女兒發聲。

然後我們經朋友介紹，在中文大學遇到一位特別的言語治療師，她的評估方式非常有善丶親切丶靈活丶感受到她在每刻觀察女兒的喜好丶非常專注去感受女兒的一舉一動丶也會模仿女兒的聲音及動作去延續互動。這位治療師修讀了Feurestein instrumental enrichment basic course (認知能力優化課程），所以她評估的方式，主要著眼於女兒的「學習能力」，即是縱使她現在是處於什麼能力也不要緊，最重要是以一些方式去讓孩子優化學習能力，可以獨立處理問題。女兒與這位治療師的互動令我大開眼界，不再單純是溫和的指令式訓練關係，而是一種互相尊重及學習的關係，感覺是在治療中互相認識及建立關係，你眼中有我，我眼中有你。治療中有很多賦予很多自主的選擇權給女兒，空間較一般治療師多，沒有刻板及限制的感覺，治療師非常在乎女兒的狀態及情況。在這種自由舒服的治療方式下，我看到女兒的自發性及信心慢慢建立了不少。後來治療師認為我掌握了一些基本要素，可以在家持續與女兒在曰常生活中互動學習便是當時女兒最需要的，所以便沒有再見這位治療師。當時最後一節治療完結前，她說：「媽媽，你與珮妍的關係很好，也很了解她，她是非常獨特的，有著資優與障礙並全的特質，不要放棄呀，慢慢來！」我當時還是一頭霧水，但這番鼓勵及支持的說話實在讓我感動！

於是我便一直以這位治療師的互動方式做榜樣，在生活中靈活運用眼前的機會。然後我們不知不覺邁向了沒有任何治療及訓練的生活，女兒在幾年間持續在各方面有進步，最大躍進的是她的自主活力丶自發學習意欲丶創造力丶探索力丶自信心丶語言表達能力等。

在女兒十歲那年，當我已經確認到「瑟谷式的自主學習丶輔助式教養丶非暴力溝通」的組合似乎最適合女兒，在預備實踐前，我想找一個與我理念相同及懂認知能力優化技巧的言語治療師與我同行，於是我找到一個口啤非常好的言語治療師，而她也曾是中文大學工作過，曾經是珮妍上一位治療師的同事。在請她上門進行評估前，我詳細告知女兒的狀況及呈上前一位治療師對女兒最後作出的的報告，同時告知我意願是希望她與女兒可以慢慢建立關係，主力不是訓練或短期提升。於是我心中前設了她的處理手法會與上一位治療師相似，所以並沒有太大擔心。

到上門評估當天，可能因為要在限時內完成評估，也因為女兒是需要先建立關係的類型，又可能因為這種評估方式勾起了女兒的不安，女兒的情緒開始激動，尖叫大叫及衝跑。看到這樣，治療師開始收起親切，以傳統式丶強硬語氣丶畫圖描述指令。她要求女兒要坐下丶雙手放枱丶不亂說話⋯⋯當時我即時內心崩潰了⋯⋯為什麼重演了昔日的畫面⋯⋯當時我並沒有阻止治療師繼續進行⋯⋯可能因為我也想知道評估結果⋯⋯但大部分是因為我不懂得我有力量及權力去反對她的做法，那時我偷偷地在一角流下眼淚，心在淌血，女兒的每一下尖叫丶大叫丶情緒都令我非常心痛，治療師的批評及指令式說話都叫我痛苦，當中也聽到她對女兒說：「不要說廢話，要專心答問題，只講需要的，不說多餘的。」。最後，我得到評估結果，也沒有指責治療師，我只是對女兒說「對不起」，也對自己說「對不起，讓你受傷了！」。

其實我對這種治療師的言行都非常憤怒，也同時非常自責自己邀請及信任她而令女兒一再受傷。我明白當時我可以完全憤怒地終止治療，但我並沒有選擇這樣，只是選擇了去接受當下內在的情緒及想法。到情緒抒發後，我不再怪責自己了，因為我知道自己做了所能做的，初心是協助女兒，只是結果不似預期。完全平伏的幾天後，我開始同理那兩位同樣說出：「不要再說廢話」的治療師，當然我不能代表他們說話，我只是從自己的個人感受出發去分享。我大膽估計可能他們各自的童年或許也有相似的回憶，曾被成年人這樣對待而感到受傷，而當他們面對讓他們感到「失控的女兒」，他們的潛意識自動地以這句說話來作出回應及保護自己，不自覺地重演童年片段，或者他們也不自知自己說了這句說話，或者他們知道也認為這是正確的指責，什麼都好，或者，他們其實也曾是受害者，還是未療癒的人，或者不是，或者這次是讓我重新經歷我童年及成長中的創傷（因為我母親也是會說：不要說廢話丶你瘋了丶你是垃圾丶你永遠都得不到幸福，這些話的人，但同時她也是深愛我的人）。不要緊，我不需要找到真正的源頭及原因，我已經經歷了我需要感受的，我已經抒發了隱藏的情緒，對我來說，已經充分足夠，已經完滿，已經轉變，已經成長，已經成為更廣闊的我，不是要證明自己更好，就算不是也不要緊，就是如是地陪伴自己愛自己！感謝讓我感受一切！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