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史學加000259《史記》卷九〈呂后本紀〉08：老天爺會幫我伸張正義的！？

──────────原文──────────

七年正月，太后召趙王友。友以諸呂女為受后，弗愛，愛他姬，諸呂女妒，怒去，讒之於太后，誣以罪過，曰：「呂氏安得王！太后百歲後，吾必擊之」。太后怒，以故召趙王。趙王至，置邸不見，令衛圍守之，弗與食。其群臣或竊饋，輒捕論之，趙王餓，乃歌曰：「諸呂用事兮劉氏危，迫脅王侯兮彊授我妃。我妃既妒兮誣我以惡，讒女亂國兮上曾不寤。我無忠臣兮何故棄國？自決中野兮蒼天舉直！于嗟不可悔兮寧蚤自財。為王而餓死兮誰者憐之！呂氏絕理兮讬天報仇。」丁丑，趙王幽死，以民禮葬之長安民冢次。

己丑，日食，晝晦。太后惡之，心不樂，乃謂左右曰：「此為我也。」

──────────翻譯──────────

來到呂太后主政的第七年正月，太后召趙王「劉友」進京。劉友因為自己的王后是呂家的女兒，所以並不喜歡她，而喜歡其他的姬妾，這個呂家的女子對此很嫉妒，所以就惱怒地離開，並在呂太后面前誹謗劉友，誣告劉友曾說的一段話：

「呂家的人怎麼能封王(呂氏安得王)！等太后百年之後，我一定收拾他們(太后百歲後，吾必擊之)。」

太后對此大怒，才會在這時召趙王來京城。趙王抵達京城後，太后把他安置在官邸裡卻不接見(置邸不見)，並派護衛隊圍守著趙王的官邸，不給他飯吃(令衛圍守之，弗與食)。趙王的臣下有偷偷來送飯的，就被抓起來問罪(其群臣或竊饋，輒捕論之)。趙王在飢餓下，就作了一首歌，唱道：

「呂家的人在朝中掌權啊，劉氏江山已陷入危險(諸呂用事兮劉氏危)；

以形勢脅迫諸王侯啊，強行嫁女兒當作我的妃子(迫脅王侯兮彊授我妃)。

我的妃子因為嫉妒啊，竟然以讒言誣告我入罪(我妃既妒兮誣我以惡)；

讒言女子亂我邦國啊，不料皇上也被蒙蔽著(讒女亂國兮上曾不寤)。

難道是我沒有忠臣啊，不然為何會失去邦國呢(我無忠臣兮何故棄國)？

就在荒野中自殺吧！蒼天一定能幫我分辨是非(自決中野兮蒼天舉直)。

此時後悔已晚啊，寧可早點自殺(于嗟不可悔兮寧蚤自財)。

身為王爵卻將饑餓死啊，有誰會可憐我(為王而餓死兮誰者憐之)！

呂家的人斷絕天理啊，祈望蒼天幫我報仇(呂氏絕理兮讬天報仇)。」

丁丑日，趙王被囚禁餓死，按照平民的葬禮，把他埋在長安平民墳墓群裡(以民禮葬之長安民冢次)。

趙王死後的十二天，也就是己丑日，發生日蝕，白天變得跟黑夜一樣(晝晦)。太后對此感到厭惡，心中悶悶不樂，對左右的人說：

「這(場日蝕)是因為我啊(此為我也)。」

─────────解說與心得─────────

在這段史料中，司馬遷為我們記錄了一段劉氏王爵失去自由的悲慘命運。

在古代，其實很少人能透過自由戀愛而結婚。婚姻只能遵照父母之言，所以即使貴為王爵，也只能接受長輩安排的配偶。但人終究有自己的自由意志，因此即使這位劉友娶了呂家人，他仍舊可以選擇親近他人的情況下，受到冷落的呂家女子竟舉報丈夫有謀反的想法，最終導致這位王爵慘遭餓死的命運。

但這段記載仍有幾處可疑的地方。首先，一個王爵遭到如此殘酷的對待，難道沒有任何大臣出面捍衛法律？其次，劉友被軟禁期間所唱誦的歌詞，司馬遷竟然可以完整呈現，對照之前也想反抗呂家的小皇帝，最終連名字都沒有留下紀錄。為何呂家的人會讓這首歌流傳出去呢？

有人說：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有人說：歷史是成功者的記錄。以呂氏一族最終垮台的角度來思考，這些記錄會不會是後來的人用來刻意醜化呂氏一族而刻意捏造的？

面對這個困惑，還是選擇回歸到這件事情上來看。其實，整件事中最真實的地方，其一是趙王在這一年受到召喚回到京師、其二是趙王在這一年死去。至於是否真的埋在平民的墓園裡，我想司馬遷應該也沒有特別去查訪過吧！除此之外的對話與內容，到底是誰記錄並流傳下來的，多少都有些疑點。但無論如何，一個地方的王爵回到京師並死去，最終沒有舉行王爵身分的葬禮，一定會讓人有許多揣測。

再者，回到記錄者──司馬遷身上。藉職務之便，他可以閱覽宮中檔案，因此這段記錄應該也算是「官方」的說法。司馬遷所處的時代已是呂氏一族垮台後的四五十年左右，漢朝官方經歷過平定「呂氏之亂」後，已經認定當年的呂氏一族是竊權的叛臣，所以這段劉友返回京師卻死去的往事，被解釋成呂氏亂政的罪行之一，到底是反映出真相？抑或是藉此汙衊呂氏？今日的我們已不得而知。

但從這幾段紀錄來看，「呂氏掌權」這件事已經讓當時的劉氏皇族後裔感到恐慌與憂慮。面對幾乎是難以撼動的呂氏政權，默不吭聲的功臣集團、相繼被殺的劉氏皇族後裔也只能期待「蒼天」的力量了！

什麼是「蒼天」的力量？表面上來看，或許就是與眾不同的天象，可以藉此讓為惡者害怕。這種「天人感應」的說法，就是古人制約皇權的最後一道力量。雖然說這樣一點也不「科學」，但今日的我卻覺得，所謂的「蒼天」的力量，應該是指「時間」吧！畢竟，隨著時間的推移，呂太后終有一天會離世，屆時呂氏一族在失去靠山下是否能夠維持？所以，功臣集團的沉默，或許就是在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吧！

對司馬遷來說，記錄「時間」的他，就是希望透過「歷史」來呈現出蒼天的正義。這也就是他非得完成這部鉅作的原因之一。

言歸正傳，趙王劉友在京師去世，十多天後又發生日蝕，這讓呂太后感到驚恐。是作賊心虛的驚恐？還是認為這是上天提醒她不應該遮蔽象徵太陽的皇帝？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以上，就是這段史料給我的小小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