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倒塌

我發現天幕倒塌的時候，人們都已經知道了。

無人驚奇，似乎一切不過重復。

原本嚴實厚重，高懸天空，籠蓋四野，可今天只是一堆破爛的垃圾和隨風滾來滾去的塑料和廢紙。天幕曾經活了很久，就像人一樣。盡管它只是一個人工造物，可記憶中的記憶，卻讓人覺得它已存在許久，既遮住了父輩的開始，也將要掩蔽孫輩的未來。

但這天幕還是倒塌了。

那些打算繼續建下去的人，最終各自分散，從此在茫茫荒原上找尋自己的生活。

干涸的河床，不再因為那條供應天幕的大壩，失去水源。那些清涼的、解渴的，讓人忍不住就要捧起一捧，喝下去的河水，此時已然在每個人身邊。但這仍是讓人迷亂的，我的肚子飽了，可心中的感覺依然保持饑餓。就好像一件久已不穿的舊衣，雖然是自己的沒錯，可怎么動來動去，都讓人難以適應。

最開始來的商隊，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他們越過沙暴的時候損失嚴重，所以他們在這里，立刻趴在河邊，大喊著感謝。

這里的人，熟視無睹，只有一個孩子遞給他們自己的半塊餅。

沙子和面粉混雜的食物，依然是珍貴的。就像這剩下的商人，懷中還有著最后的那一點貨物。不多，可仍然充滿希望，可以足夠他們交易后，再走個來回。但這些吃飽喝足，驚魂稍定的商人，打算販賣些什么回去呢？只帶著金幣銀幣回去的人，一定是個大傻瓜。但天幕倒塌后，似乎一切都發生了變化，原本早已想好的回程貨物，此時買不到了。更多新奇而沒見過的貨物，卻又充斥在市場上。

最后一個還沒下定決心的商人，終于在啟程那一刻給出了自己的選擇。

「把那些給我，如果你們愿意。」

他說的是那堆垃圾，天幕倒塌后，還殘留的一些，沒人在意，風吹雨淋，一半被沙子掩埋了。

沒人反對，即使和他一起來的本鄉商人也是如此，這里的人更不在意。

于是，所有的駝隊都已安排妥當，這些商人已經迫不及待要在自己的國家，檢驗眼光，享受贊譽了。

這是天幕剛倒塌的時候，發生的事。這些商人去后，又來了很多人，有的為了貿易，有的則是探險，也有一些探子為自己的主人打聽消息。天幕倒塌後，一切都在改變，外面的人，不得不早做打算。

「你說你是從那個地方買回來的。可這些東西，真是天幕？」

「你可以不相信。」那個商人在自己的國家，并沒有遇到知音，事實上這一批商人買回的東西，都算不上好買賣。最好的一個，也只是剛剛賺到了下一次出發的本錢，而他也決定不再去那個地方了。

「別這么不情愿。」來人大概也無所事事，所以愿意請這個賣天幕的商人喝杯馬薩納酒。

酒葫蘆放在中間，兩根吸管一人一個。

「給我說說這件東西，怎么樣？」

商人喝了這讓人心情愉快的酒，感到疲憊和委屈得到一些消解，就真地一五一十地講述那場風暴后的見聞。

「那么，這天幕真地就這么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當然。但我確實沒有看到，我到的時候，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那里的人并不在意天幕如何掉落的，他們實際上更在意，怎么在失去天幕后，過得更好。」

「對，對，」這個請喝酒的人，半躺在毛毯上，喝著酒，比劃了一下，說：「對。過得好很重要。人要學會開心一點，即使是天空掉下來，也要在那之前多喝一口馬薩納。更何況只是一個人造的天幕。」

這個人舒服地仰著頭，然后又舒服地吸了一口酒，說：「那么，天幕就剩下這些了？」

「確實就這些了。也許還被吹跑了一些，或者被什么人偷偷拿走，但天幕比人們想象得還要輕巧稀薄，除了那層外殼，什么也沒有。而那層殼，也就只剩下我帶回的這些了。可總有人不信。」

「你得保持耐心，懷疑別人是生活常態，只要不懷疑自己，日子就還過得下去。」這人倒是格外愉快。

「算了，算了，我要感謝能喝到這美酒，當然，也要感謝老兄能聽我說了這么多。」

「能聽到這么有趣的事，我也很開心，能找到人陪我喝上一葫蘆酒，更讓人開心到要唱歌了。」

「那就唱吧。」

「唱吧。」兩個人大概真是開心起來，頭并著頭，就在酒葫蘆邊唱起來。一首接著一首，簡直讓人覺得是在巴扎上聽到的那些歌手，在舉行什么聚會。

路過的人，搖搖頭，趕緊離開。

一旁趴伏在地上的駱駝，一邊嚼著什么，一邊用清澈的眼睛看著遠方，沙子從這里一直延伸到天際線。

商人最終還是賣出了自己帶回來的貨物。

這是在那個人見證下完成的交易。

價格不高，談得卻很開心，因為這是一個讓彼此都沒有達成目的，卻又感到滿意的交易。

「多問上一句，你們買下來，要做什么？」

那幾個士兵笑起來，他們指指天空，那是一些橫沖直撞的兩翼怪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