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治病简史
小时候生病,村里的卫生所无能为力。其实也不是啥大毛病,可能就感冒发烧一类。我妈自己动手,舀一碗清水,取一把筷子,用筷子的一头蘸水,在躺着的我身上挥洒甘露,嘴里念念有词,“送了头头轻,送了脚脚轻,送了胳膊胳膊轻……”,这叫送病。送病的“神迹”部分,是她会将那一把筷子往水碗中竖立,试几次,掌握好重心,自然能成功,那代表这个撞了孩子的鬼,同意了不再夹缠。她便会往水碗里放一块馍,一起送出门外,倒在某处,让鬼享用。经她送病,您还别说,通常都好了(不然我活不到现在)。“送病”这个事,就像纳鞋底一样,是妈妈们的必备技能。
还有一种治病救人的本事,得找专人来做。我有次牙疼,卫生所救不了我,送病也救不了我,我妈心疼我,找来信教的姨帮我祷告。“信教”这个词,现在听来就不堪入耳了,但那时候,村里人就这样称呼基督徒,他们也这样称呼自己。那姨跪在炕上,双手握在胸前,唱“耶稣把魔鬼齐拿定,魔鬼不离身,耶稣不答应”,自然有很多句的,但我只记得这几句。事隔三四十年,我能记得词,还能记得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也是耶稣的功劳。同样,我后来也好了,牙没掉,而且再没疼过。
这姨倒符合今天的主题,她显然是被异文化改变了的中国人。
找神婆道士,才是中国文化。找和尚都不知道行不行,众所周知,佛教也是远古的泊来品。
还有一种,拜水。我的家乡缺水,湖是没有的。但就有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可能背阴的山谷,土质和其它地方不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聚了一汪水。那可不是你家的渗坑,也不是你们村的涝池,没有人工参与,必是神力。那种水域,叫“湫”。于是有人便在水边烧香拜神,带回来一纸香灰,还有一瓶湫里的水,和灰一起给病人喝了。有些人好了,有些人死了。好了的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奔走相告,引得十里八乡争相前往。假如天可怜见,雨水及时接续,那湫的香火便会持续下去。不然,总有一天,湫中水干,湫神飘然远去,人类怅然若失。我小时候可没少喝那种东西,我活了下来。感谢湫神!
再大些,不喝湫水了,改喝中药。二十来岁因为睡眠问题,喝了成吨的中药。听人家说哪里哪里的老中医多么多么的神妙,便跑去看。又是气虚啦又是脾虚,还肾虚。据说中国男人生来不太行,才会一生除不完的湿,祛不完的寒,补不完的肾,壮不完的阳。我后来辞了工作,去了更大的城市,见了更多的世面,睡眠问题渐渐改善了。当然,是从前那些药汤的功劳也说不定,毕竟,中药见效慢嘛。
后来还有一次,跌断了胳膊,进了中医骨科医院。复位之后敷草药,上夹板。那草药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弄成了糊,整个骨科一大桶一大桶地堆进来,每个人都上同样的糊。草药每周更换两次,也就是夹板每周要拆两次。我没有遵医嘱进行完所有的“疗程”,因为突然有天产生一个疑问,这夹板既是为了固定断口防止再次错位,每拆装一次,难道不会多一份风险吗?何况那些药糊糊,真能穿透人类皮肤和我那么厚的脂肪肌肉作用到骨头吗?这么一想,我就不去医院复诊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接受中医治疗。近十年来,转投西医。西医治病的例子当然就无聊得多了,实在不值得大书特书。我的问题是,西医是异文化吗?西医是文化吗?医学是文化吗?科学呢?手机呢?电脑呢?
我昨天看到一个朋友圈,一位爱美的女士接受艾灸,伤口流脓了,她一边嗔怨不能穿裙子了,一边掩饰不住地开心。那个劲儿,真让我有点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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