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哲學,為人生煩惱找答案

子非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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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哲學家帶我們用概念思考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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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為人生煩惱找答案:請哲學家帶我們用概念思考日常


📖文獻筆記

15 找到天職就能得到幸福嗎?——沙特的「脫存」

■ 人類是先於本質的「脫存」

存在是先於本質的某種存在。在某些概念被定義之前,必須先有某種存在實存,那就是人類。—《存在主義是一種人文主義》

沙特將人類稱作「存在」(existence)而非「存有」。「本質先於存在」是代表將存在侷限於本質當中,像包包和鉛筆的「存有」就被侷限於它們的本質,這兩者是藉由實現各自的本質才得以存有,同時也無法脫離那些本質。能用來裝物品時,它就是包包,但無法盛裝物品時,它就不再是包包,鉛筆也是相同道理,還能書寫時它就是鉛筆,但再也無法書寫時,它就不再是鉛筆了。存有無法跳脫本質,因此它是不自由的。

然而,「存在」卻不被侷限於本質當中。就如同沒有人是為了用來裝東西或書寫而生,意即沒有任何一個人是為了實現特定本質而生的。所以嚴格來說,「existence」應該要翻譯為「脫存」而非「存在」才正確。人類總是不斷地想要從自己被賦予的本質中脫逃(exit-)。每當身分出現轉換時——從兒子變成大學生、從軍人變成上班族,我們就會從先前被賦予的本質中逃脫而出。人類就是如此不斷地想要從本質中逃出、自由地「脫存」(existence)。

■ 獻給無法出發尋覓天職的人

有些人即使知道目前的職場正在漸漸吞噬自己的肉體和精神,卻仍把那裡當成自己無法擺脫的命運般接受。他們等於認同自己是個不自由的「存有」,因為他們認為自己無法擺脫當前的本質(上班族)而得到自由。

沙特或許會對他們說:「你們根本不是『脫存』,只能稱得上是一群『存有』。」對他而言,這些人就和包包、鉛筆沒兩樣,都是「存有」。正如同包包是生為包包,死為包包的不自由「存有」一般,這些人也一樣,他們被困在「上班族」的本質當中,無法大膽地跨出那一步。因此他們只能堪稱是「存有」並非「脫存」,沙特會叫他們自由地出發去尋找自己的天職。因為在他眼中,人類就是可以從被賦予的本質中出走來,自由的「脫存」。

■ 沙特的「虛無」

沙特指出,因為人類屬於「脫存」,所以可以跳脫現有的、創造出全新的本質。簡單來說,做粗工的人可以成為歌手,銀行員可以成為演員,服務生能成為作家,這表示任何人都能擺脫現在不斷消磨自己的職場,投身前往尋找天職。但這真的可行嗎?若可行的話,又是如何可行呢?換而言之,人類是如何成為「脫存」的呢?先聽沙特是怎麼說的:

(假設我是上述提及的服務生)那個服務生必須是我,同時也不是我。……即使我以服務生作為我的表象,我本人也不是服務生。我與那個可以被主體稱為對象的服務生是分開的,亦即我被虛無分開。這個虛無將我和服務生作出區隔。我只是扮演成為一位服務生而已。—《存在與虛無》

結論就是,沙特認為人類不是「存在」而是「脫存」的理由必須要從「虛無」中尋找。這個說法有點令人費解,因此讓我們先像沙特說的,想像一下我是服務生,為了養活家人,所以「我」逼不得已只好去夜店當服務生。但即使如此,那個服務生也不是「我」,那個服務生必須是我,同時也不是我。因為只要一有錢,我馬上就會辭掉服務生這份工作。這一切都只是我正在扮演一位服務生而已。

這裡有兩個「我」存在。一個是「服務生的我」,要負責應付嘮叨的經理和酒醉的客人,以及大白天還沒睡醒,就去圖書館翻看哲學書的「不是服務生的我」。這個「不是服務生的我」與職業無關,是隨時都可以辭掉工作自由的「我」,這個「不是服務生的我」就是「虛無」,因為「不是服務生的我」可以讓「是服務生的我」消失。沙特把作為「虛無」的人類概念化了。現在終於明白為何他會說人類是可以自由脫離本質的「脫存」,因為人類隨時都可以將現在的本質塑造成另一個新的本質。

■ 如何才得以找到天職?

就沙特的說法,不管是粗工、銀行員還是服務生,都並非不變的本質。人類不是被侷限於本質當中的存有,而是可以自由創造出全新本質的存在。但在我心中還是有一小塊地方感到不是很痛快,我們都清楚沙特的言論與現實之間的差距有多大。在現實生活中,粗工、銀行員、服務生繼續過著原本的生活,這才是常見的情形。我幾乎可以斷言,根本沒有人會抹滅掉身為粗工、銀行員、服務生的自己,去創造出全新的本質。

關於這種現實問題的答案,必須從「自為存在」中尋找。沙特說「人類是自為存在」,什麼是「自為」?簡單來說,「自為」就是「回顧自己」的意思。他會說人類是「脫存」的理由,必須從「自為存在」中尋找。也就是說,因為人類是「自為」的,所以才能跳脫被賦予的本質,創造出全新的本質。沙特主張人類與其他事物不同,是可以反省與省察自己的「自為存在」,所以才能稱為「脫存」。

沙特曾說我們可以隨自己的意志,決定要讓未來的「我」成為不同於以往或現在的「我」。當人類以自我意志來構成自為生活時,就可稱為「脫存」。沙特之所以會認為:「人類是『能自由決定未來可能的生活』的存在。」是因為人類與其他事物(存有)不同,人類能回首過去,反省和省察自己。我終於知道,為何有那麼多人受困於當下被賦予的本質(粗工、銀行員、服務生)中,因為他們無法「自為」。

當粗工、銀行員、服務生拉開一點距離來審視自己的人生時,他們就不再是粗工、銀行員和服務生了。當然,當他們在成為自為存在之後,這不代表他們隔天就不必再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但至少他們已不再是先前那個不做任何反省和省察,被困在自己被賦予的本質中的粗工、銀行員和服務生。無論他們在哪、在做什麼事,或許成為歌手、演員、作家這扇天職之門早已為他們大開。只有不是自為的存在才會受困於被賦予的本質之中,並在其中流連徘徊。懂得回顧和省察人生的脫存,早已抵達天職的大門。

■ 當你找到了天職,那麼之後呢?

對於想要尋找天職卻還沒找到,並且徬徨不已的人來說,這些找到天職的人就成為他們羨慕和憧憬的對象。他們看著那些人,暗自發誓總有一天也要找到自己的天職。沙特會對已經找到天職或正在尋找天職的人說些什麼呢?令人訝異的是,他會對他們說出與那些否定天職的人相同的話:「你們根本不是『脫存』,只能稱得上是一群『存有』。」

真是叫人意外。認為人類的自由比所有一切都還重要的人不就是沙特嗎?讓我們來看看那些找到天職或想要尋找天職的人的不同層面。他們不正是懂得反省和省察的自為存在嗎?而且他們經由那樣的過程,努力想擺脫或已經擺脫過去規範自己的本質(上班族),那為什麼不能將他們視為自由的「脫存」,而要說是不自由的「存有」呢?我想要直接了當地問:「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想要尋找天職呢?」大多數人都會回答:「為了得到幸福。」

■ 執意尋找天職只不過是「自欺欺人」

天職會帶來什麼樣的幸福?可以離開那個消耗肉體和精神的職場嗎?可以找到每天都能開心的工作嗎?這些都只是表象。天職的幸福,在本質上是來自於消除自己的自由。天職是上天賜予的工作,因此不能拒絕,也不能閃避,找到天職的人常會說自己是為了某些事(演戲、歌唱、寫作)而生的人,這意味著他們可不用再歷經職業上的混亂或不安,但就在同時,他們也將自己囚禁於特定的本質當中。

想要尋找天職和想要留在天職的理由相同。他們無法承受被賦予的自由,所以想要逃離它。前者說:「只要找到天職,就不必感到不安了。」後者說:「現在只要繼續從事這份天職,就不會再不安。」因此逃離了自由。自由和不安就像是一體的兩面:因為自由,所以不安;因為不安,所以自由。不管是那些想要尋找天職,或想要停留在天職中的人,都是因為無法承受這樣的不安,才會自行抹滅掉自由。沙特表示他們只是在「自欺欺人」。

根據沙特所言,人類的自由雖然是絕對的,但同時會因此感到不安,所以人們才會迴避自由或選擇扮演道德、社會、宗教替我們選定的角色。在這樣的過程中,他們費盡心思得到的,是將自己降格為不自由的「存有」,卻又暗自期望感受自由的雙重心態。這就是沙特所說的「自欺欺人」,而這其實距離我們不遠,常見到許多上班族手上做著別人交代的工作,嘴上「自欺欺人」地說自己才不是奴隸,是個自由的人。

並非只有否定天職的人才是「存有」。試著尋找天職或停留在找到的天職中的人們也是不自由的「存有」,因為他們相信天職就是自己的本質。差別在於他們明明是「存有」,卻又「自欺欺人」的裝做自己是「脫存」。追根究柢,他們是想要藉由尋找天職、以及停留在找到的天職之中,抹滅自己的自由,所以他們應該要回頭看看自己是否在「自欺欺人」。

■ 你在尋找天職嗎?

否定天職、想要尋找天職、或停留在天職中的人們,全都同樣地否定自由,因此他們都不是自由的「脫存」,而是不自由的「存有」。現在我們面臨進退兩難的窘境,要找天職也不是,不找也不是。我們究竟該如何看待它呢?

天職的意義在於尋找它的過程,當找到天職時,就可能是個自由的「脫存」。但在找到天職之後,卻將自己囚禁於「我就是為了做這件事情而生」的本質當中,就淪為不自由的「存有」了。

無論是多麼渴求的工作,都不該變成我們的本質。我們必須再次自由地踏上尋找下一份天職的旅途。我當然知道,每個人能選擇的自由,都有物理上的侷限。但不管在什麼情況下,我們都有自由的這個選項。即使身處牢獄之中,或是受到槍支威脅,該選擇順從或是抵抗,都是各自的責任。

每個人都會有物理上的侷限,但在各自面臨的情況中,也有賦予其意義的自由。沙特說:「人類存在著和人類是自由的,其實是同一件事。」這和他先前曾說「人類被宣告自由」相同。沙特所指的自由是如此沉重,因此當我好不容易找到文字工作這項天職之後,我又繼續夢想著其他天職。因為我是「脫存」!

◎ 哲學家指南:沙特

沙特非常重要,尤其是對那些飽受生活空虛之苦的人來說。令人驚訝的是,他把那些帶給人類極度虛無的現實,轉換成完全的肯定。仔細想想,人類很難不陷入虛無主義之中。所有事物都知道自己存在的理由——也就是它們的本質。包包、鉛筆、房子等事物都清楚自己的本質,所以非常自在。相同道理,那些相信「我是為了歌唱而生」的人,心裡也一定很輕鬆吧!他們每天只需要實現自己存在的理由就好。

然而人類(脫存)並非那種「存有」。只要再深入一點思考,就能知道這項事實——人類存在世上是沒有任何理由的。人類與其他事物不同,不具任何目的或本質,就這麼被丟到世上來,所以才會感到虛無,因為不知道自己存在的理由。我也明白了,為何在歷經漫長歲月後,宗教未曾在人類文明中消失,因為想要克服如詛咒般附著於人類身上的天生虛無主義,最好的方法就是從神身上找尋自己存在的原因。

身為無神論者的沙特在沒有神的情況下,完全推翻了虛無主義。打從一開始自己就沒有被任何本質給定義,這不就代表自己根本就沒有受到約束嗎?在能夠意識到人類被賦予極端虛無的那一瞬間,人類就能得到真正的自由。沙特很明顯想要告訴我們:人類雖然是無緣無故就被丟到世上,只能過著沒有任何目的生活,但正因為如此,反而可以成為自由發展出各自存在意義的創造性存在!

撇除沙特閃現的思維轉換不談,這還是讓人內心感到一絲不快。我們可以把那個不快具體化成一個提問:「人類真的自由嗎?」雖然沙特主張人類是自由的存在,但現實似乎與之相反。在現實生活中,有太多壓抑著自由的東西。在此,沙特提到的「介入」(Engagement)概念就變得重要了,「Engagement」這個字可譯為「涉及」或是「介入」。

人類是完全自由的「脫存」,因此沙特關心的重點在於個人。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慘痛經驗讓他把關心的重點轉向他者與社會。為何會有如此變化?因為彼此互相殘殺的戰爭是極度扼殺個人自由的代表性事件。雖然人類在本質上是自由的,但在現實生活中,會出現壓抑人類自由的勢力與集團。沙特在此領悟到,只要有壓抑人類自由的勢力或集團存在,人類就無法完全得到自由。

他因此深切感受「介入」的重要性。為了能讓人類得到完全的自由,就必須要有「介入」,要挺身而出與壓抑人類自由的勢力對抗。事實上,沙特也是一位親身實踐「介入」的哲學家。他反對阿爾及利亞戰爭和美國參加越戰,同時還是推翻戴高樂獨裁政權的中心。沙特是一位隨時都在為人類自由抗爭的哲學家,他大聲疾呼,叫我們不要逃避自由,要自我決斷,並堂堂正正地去面對它。站在不合理和不義面前,我們善於將之合理化:「面對如此的處境和情況,我也沒辦法呀!」對於這樣的我們,沙特的呼喊一針見血。


19 明明很自由,為何還會煩悶?——傅柯的「生命權力」

■ 名為「圓形監獄」的牢籠

乍看之下,從「報復」(處決)演變至「馴化」(監禁)似乎是一種社會進步。首先,並不會因為是犯人,就無情地殺害或嚴刑拷打,不僅如此,馴化、矯正、教化犯人,是多麼地有人性呀。然而傅柯卻讓我們深信「監禁比處決更有人性化」的說法產生裂痕,他在此提到由傑瑞米.邊沁(Jeremy Bentham)發明的監獄設計——圓形監獄(panopticon):

圓形監獄是個將「看—被看」結合分離的裝置。也就是說,在環繞於四周的環形建築中,什麼都看不到,卻又什麼都看得到。而從中央的高塔內部,雖然什麼都看得到,卻又什麼都看不到。—《規訓與懲罰》

圓形監獄只是「分離了看與被看的結合」,並未進行任何拷打或處決,看似相當人性化。這不是一個造成肉體直接痛苦的空間,而是一個馴化、矯正和教化的空間。然而,這種講求馴化和矯正的圓形監獄果真如同我們相信的,比拷打和處決犯人的空間還更加人性化嗎?對此,傅柯談到「監控」這個主題。圓形監獄的核心是「監控」,而這裡的監控,指的不僅是一般單純注視的監視,而是可以進行嚴密的身體控制,持續束縛身體,並有效讓對方順從的方法。這就是所謂的為了維護紀律和領導的「監控」。根據傅柯所言,這種為了維護紀律和領導的「監控」,是發展自以馴化、矯正、教化為目標的代表空間——監獄。比任何人都聰明的傅柯,並未在此停止他的討論。

■ 整個社會就是一個監獄

所謂圓形監獄就是從各種慾望產生出權力同質效果,令人驚奇的機械裝置。現實上的隸屬化就是從虛構的關係中機械性地產生。因此不須以暴力手段向囚犯要求行善、向瘋子要求穩定、向勞工要求勞動、向學生要求熱忱、向病人嚴守處方。—《規訓與懲罰》

從圓形監獄中發現的這種藉由監控來馴化的技術,現在被擴大至學校、部隊、工廠當中。名為圓形監獄的控制與馴化原型模式也滲透到社會各個角落。在這個過程中,不須仰賴麻煩又沒效率的「暴力手段」就可達成奴隸化(隸屬化)。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傅柯提出了「整個社會就是一個監獄」這種閃現又令人不寒而慄的主張。藉此,傅柯表示,歷經長時間束縛與監控的懲罰後所抱持的恐懼,要比殘酷卻迅速走向死亡的公開處決還要大。

■ 傅柯的「生命權力」

傅柯使用「生命權力」來表示特定權力在微觀上支配著我們身體的每一處。他指出「生命權力」不僅支配個人的肉體,甚至還透過控制出生率、死亡率、健康水準、壽命管理等來進行「控制人口」。傅柯認為生命權力就是藉此來支配一個人的肉體,甚至是整個社會本身。總歸一句,生命權力,就是特定的權力介入和操控我們(人類)身體的權力。

■ 「生命權力」的可怕

生命權力要比過往的權力還要更加可怕。人們以刀來象徵過往的權力,也就是「置死而後生」的權力。令人訝異的是,生命權力卻是恰恰相反,它是一種「置生而後死」的權力。

我們雖然可以抵抗「置死而後生」的權力(拷打、處決),但在面對「置生而後死」的權力(監控、管教)時,根本毫無抵抗之力。這種透過監控慢慢將人馴化的生命權力更叫人難以抵抗。考試成績不好時,雖然可以反抗那個不分青紅皂白就揍人的老師,但卻難以抵擋在靜靜地凝視學生後,丟下一句「我對你很失望」的老師。

強迫我們學習的老師(父母)並不是像那種會打罵的老師(父母),他們透過安靜的監控來馴化和矯正我們,他們的管教和矯正就如此烙印在我們身上,讓我們學會「自己看著辦」。這就是生命權力的可怕之處,也正因如此才無法抵抗。現在是否終於明白,為何在公司和家裡明明很自由,卻還是令人喘不過氣的原因。

■ 「先置生而後死」的生命權力

生命權力就烙印在我們身上,我們被父母、學校、公司、國家這些權力馴養,甚至還會相信這些權力所盼的就是我們自己想要的東西。「這不是父母要我做的,是我自己的意願」、「這些工作是我喜歡才做的」、「為國家犧牲就是我的期盼」,這些自動服從就是如此誕生的。若沒有生命權力,就不會有這些自動服從。傅柯看穿了這一點:「透過生命權力來操控心緒,是比懲處肉體還更加有效的社會控制手段。」

同樣地,若說以前老闆(父母、老師)是先威脅逼迫(先置死地),再以漠不關心(而後生)的方式管教,那現在他們就是先以規勸(先置生地),再讓人失望(而後死)的方式馴化我們。我們的身體就是被這種巧妙的生命權力機制給支配,最後就會自動服從。在家中、學校、公司,甚至是社會,這些空間都啟用了這種生命權力。

■ 生命權力與自動服從

雖然自由,卻又令人難以喘息,現在終於知道這奇妙感覺的真面目為何。這樣的感覺是因生命權力造成的「自動服從」而起。自動服從的重點就在於「服從」。這種「自發性」的自由,是身體在生命權力支配下所激發的虛構感覺。因為公司不但能週休二日,還能使用年假,在家裡沒有人禁止任何事情,才能感到如此自由自在。然而,不管是在公司或是家裡,我們都已在受到充分監控和控制的環境中被馴服,所以才會為此困擾:雖然自由,卻有令人難以喘息的奇妙不悅感。

傅柯非常重要,他讓我們看到權力支配不僅體現在個體的肉體上,還會執拗地體現在內心。傅柯明確揭露出權力的問題不僅會擴大「支配者—被支配者」的關係,還會擴大眼中看不見的「檢閱的自我—被檢閱的自我」的關係。若沒有傅柯,我們或許就無法認知到自己正在受到權力的支配,或許還會過著被強迫接受可怕的服從,卻誤以為都是出於自願的。

◎ 哲學家指南:傅柯

在得知生命權力的概念後,就難以抹滅那股灰暗和絕望的感覺,因為這代表的不僅是我們的身體,甚至連內心都早已受到支配,而且看似沒有任何能從生命權力中脫身的退路。然而,在一片灰暗和絕望之中,還是存在著一絲希望,就是傅柯的「知識」(episteme)概念。來瞭解一下何謂「知識」,簡單來說,就是「認知框架」。當我們認知到某樣東西時,並非只是單純地認知,而是在某個「認知框架」中掌握並思考那樣東西。這個「認知框架」就好比是賦予事物秩序的潛意識基礎,創造出我們學識的龐大「認知框架」就是「知識」。

請各位想想花朵、咖啡、旅行、戀愛這些事物。當我們在認知這些事物和事件時,腦海中大多都會浮現出「錢」。我們會在不知不覺間,無意識地出現這些想法:「那束花要多少錢?」、「如果不喝咖啡,就能存更多錢了。」、「要先努力賺錢才能去旅行。」、「要談戀愛也得先要有錢才行吧?」為什麼我們會如此認知呢?因為我們的「知識」是資本主義,想要脫離原有的知識來認知事物極為不易。

根據傅柯的論點,權力長期下來透過家庭、學校、大眾媒體、監獄、醫院等媒介,持續地管教人類這個生命體,因此我們才會看似無法擺脫自動服從的命運。因為生命權力不只是支配了我們的身體,甚至還支配著我們的心靈。我們的內在早已受到父母、老闆、國家、資本主義的馴化,才會找不到擺脫自動服從的方法。我們會自己看著辦,會自動讀書、工作、賺錢,甚至還會相信這一切都是自己所期盼的。簡單來說,我們成為了「自己看著辦」的機器。

但在知識這個概念中,可以找到一絲希望。現在支配著我們的知識,並非超越時空、一成不變的真理,它只是「依據特定的時間與空間被賦予的認知框架」。也就是說,支配著我們的知識,只是由「現在—這裡」所產生的知識,只要瞭解它,就可以暫時跳脫「現在—這裡」來眺望我們的生活。如此一來,便能保持一點距離來審視這個問題:「檢閱的自我—被檢閱的自我」。而我們也能在此過程中,找到線索來擺脫生命權力的嚴重症狀:自動服從。

傅柯思維所留下的前景顯然有些黯淡和悲觀。但在那之中,卻又存在著一絲希望。他曾這麼說哲學:「哲學能將意圖控制我們的權力結構暴露出來,並且能夠成為平衡個人權力手段的全新價值。」光是知道「生命權力」和「知識」(episteme)並不會改變我們的人生,卻能藉由它們來揭發那些企圖控制我們的權力結構,我們才能藉此找出得以改變人生的線索。我相信這就是傅柯在絕望之中留下的一線希望。


📝閱讀心得

沙特和傅柯都解開了那些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地方,關於沙特書中提到:

根據沙特所言,人類的自由雖然是絕對的,但同時會因此感到不安,所以人們才會迴避自由或選擇扮演道德、社會、宗教替我們選定的角色。在這樣的過程中,他們費盡心思得到的,是將自己降格為不自由的「存有」,卻又暗自期望感受自由的雙重心態。這就是沙特所說的「自欺欺人」,而這其實距離我們不遠,常見到許多上班族手上做著別人交代的工作,嘴上「自欺欺人」地說自己才不是奴隸,是個自由的人。

執意尋找天職只不過是「自欺欺人」這結論精闢,卻也讓我們陷入兩難,在《自由主義為什麼會失敗?》提到「自由主義失敗了,但不是因為它做得不夠,而是因為它貫徹了理念。它的失敗,正是因為它的成功。」,這像是種自由、自主的悖論,「自由」、「自主」成了「被自由」、「被自主」,延伸到傅柯:

雖然自由,卻又令人難以喘息,現在終於知道這奇妙感覺的真面目為何。這樣的感覺是因生命權力造成的「自動服從」而起。自動服從的重點就在於「服從」。這種「自發性」的自由,是身體在生命權力支配下所激發的虛構感覺。因為公司不但能週休二日,還能使用年假,在家裡沒有人禁止任何事情,才能感到如此自由自在。然而,不管是在公司或是家裡,我們都已在受到充分監控和控制的環境中被馴服,所以才會為此困擾:雖然自由,卻有令人難以喘息的奇妙不悅感。

而《倦怠社會》進一步提出了從「規訓社會」到「功績社會」:

功績主體不受強逼他勞動或者剝削他的外在統治權力所控制,他不屈從任何人,或者說只聽命於自己。然而,廢除了外在統治權力,卻沒有除掉強迫結構,導致自由和強迫同時崩解。他把自己讓渡給自願的強迫,以求取得最大績效。他就是這樣剝削自己。自我剝削若是伴隨著曖昧虛假的自由感受,與外來剝削相比之下,效率會更高。剝削者同時也是被剝削者。這裡的剝削,是在未受控制的情況下發生的。這就是自我剝削的經濟效益。資本主義制度將外來剝削換成自我剝削,以便加快速度。功績主體的荒謬自由,使得他既是施暴者,也是受害者;既是主人,也是奴僕。

沙特提出的行動是「介入」:

為了能讓人類得到完全的自由,就必須要有「介入」,要挺身而出與壓抑人類自由的勢力對抗。沙特是一位隨時都在為人類自由抗爭的哲學家,他大聲疾呼,叫我們不要逃避自由,要自我決斷,並堂堂正正地去面對它。

不過,沙特「要挺身而出與壓抑人類自由的勢力對抗」,到了傅柯則是指出這體制已經演變成「被自由」的,人要對抗的勢力變成自己,「讓我們學會『自己看著辦』。這就是生命權力的可怕之處,也正因如此才無法抵抗」,而傅柯留下的一絲希望是揭露企圖控制我們的權力結構:

傅柯思維所留下的前景顯然有些黯淡和悲觀。但在那之中,卻又存在著一絲希望。他曾這麼說哲學:「哲學能將意圖控制我們的權力結構暴露出來,並且能夠成為平衡個人權力手段的全新價值。」光是知道「生命權力」和「知識」(episteme)並不會改變我們的人生,卻能藉由它們來揭發那些企圖控制我們的權力結構,我們才能藉此找出得以改變人生的線索。我相信這就是傅柯在絕望之中留下的一線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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