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六期」第三天 異文化,以及文化以外的,人
我想,我曾見過非本國籍的人們並不多,一方面我並不是那麼social的E人,一方面我並沒有主動去尋求那樣的機會,但我想我是嚮往和他們交流的。
截至我目前的人生中,有兩個時間區段讓我印象極為深刻,一個關乎異地文化,一個則關乎文化以外的,人的交流。
因為在大學時期學了德文,考過A2檢定,而有幸到奧地利的醫院見習。來自各國的交換生,大約六七人,除了我和同行的友人來自台灣,其他人都分別來自不同的國家,有英國、愛爾蘭、法國、捷克、立陶宛等,我們的面孔並不相似,彼此講著異地的語言,有著迥異的價值觀和生活習慣,在迎新的餐會上,稍嫌得有些尷尬,整場較為突出的亮點是我眼前那瓶薑汁汽水。
那是我們到奧地利的第三天吧,傍晚時分,我們來到薩爾斯堡城市中央的一道河堤,買了食物和酒,坐在河堤邊聊著天,看著行人、自行車、旅客從旁經過。河堤邊也有許多當地人,很悠哉的坐在河岸,有些躺在草皮上,滿足地望向天空。
歐洲的白晝很長,晚上九點天空仍然是亮著的,時間很悠長,長得即便用「愛在三部曲」中不間斷的對話,也難以打發。同行的友人時而拿起手機看訊息、抓寶(當時寶可夢很流行),其他人很chill的或坐或躺,聽著河堤旁餐廳的live音樂演奏,隨意地聊著醫院不可思議的生活,抽血、查房、門診、手術,一些奇葩的同事等。漸漸地,話題轉向政治、獨立樂團、藝術作品,超乎我想像的詞彙和內容讓我驚訝,無法精確描述他們說了什麼,但從他們討論的熱絡程度來看,他們對於音樂很有自己的品味,並且花時間去理解各式樂團的表現風格,表達和談吐都非常有個人風格,也充滿自信。彷彿這些藝術文化已經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而我們在真正出社會前,囫圇吞棗地吸收各種為了考試而衍生的知識。
我渴望參與他們的討論,但我缺乏那樣的語言,如果請他們幫我補充背景知識,也就破壞了流暢的對話和交流。二十幾年的人生,我不確定我真正獲得了什麼,三角函數、七千單字、醫學解剖知識,這些龐大而密集的東西,現在像是破碎的拼圖般散落在我眼前。
夜半時分,窗外一群龐克風的黑髮青年們聚集著,拿著酒瓶,用震耳欲聾的噪音表達自我。而我躺在床上,兩眼直瞪著天花板,迫切地感受到我沒有「自己」這件事。
在試著回憶接觸「異文化」的同時,我想起了過往一件看似渺小,對當時的我來說,卻無比震撼的事。
那是跟人有關的事。
小時候,我在英文補習班,跟其他所有的同學一樣,為了老師的言語鼓勵和餅乾獎勵而努力。英文老師來來去去,有脾氣略微暴躁的Brian,有身形微胖,喜歡讓我們聽音樂和看電影的Dianne,還有另一位華裔美國女老師Lorraine,雖然教導我們的時間不長,卻深深改變了我看待世界的方式。
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初次見到Lorraine老師時,除了親切,還感受到我們似乎有些特質很相近,有點害羞,對自己的能力有把握,卻比較沒自信,喜歡書寫,個性溫和。她講話是和徐不急躁的,讓人感覺很舒服,帶有某種沈著,難以言說。我立刻就喜歡上這位老師,並且下課時總是希望可以和她多多講話交流。
數個月後,因為她的生涯規劃,需要回美國一趟,於是補習班的教職告一段落。我請她留給我寄信的地址,希望未來可以寄信給她,她想了一下後答應了我。那天下課後,心裡有種空落落的感覺。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別離。
幾天後,我看著她留下的地址,決定寫信給她。當時的我不過八九歲,對於美國和台灣的距離沒有概念,我只知道比我們家到百貨公司的距離遠不知道多少倍,而小時後我已經覺得坐車到百貨公司幾乎要花上半天的時間,寄信到美國,根本想都不敢想,肯定比唐僧取經還要遠。不過總之,我仍然試著寫了信,用國小生所能努力的詞藻極限,甚至花時間選信封和信紙、做美編、畫小插畫,不想讓她覺得這封信無關緊要或覺得無聊。
寄出信件後,我一如往常地上學,並且很快地適應了補習班的新老師。就在我已經忘記自己有寄出這封信的幾個禮拜後的某天,我居然收到了Lorraine老師的信!
我迫不及待地拆開信,信中是滿滿的娟秀字體以及可愛的小圖案,老師問了我的學業近況,也說明她需要回美國完成醫學院的學業,未來會在醫院工作,也和男友住在一起,養了可愛的米克斯等。我又驚又喜,隨即又開始著手寫下一封信。我們就這樣持續通信了兩三年,直到某一次我不再收到回信為止。
但我並沒有感到失望。這幾年的通信讓我感受到世界是那樣的大,大到眼前的人何時要分開,何時注定終生無法再見,都難以預料;卻又那樣的小,小到即便跨國也能透過文字接觸到彼此(當時還沒有FB,email也並不盛行),即便沒有見面,也能夠傳遞感受,更接近彼此。在那些信紙中,比起文字,更多的是熱切想要了解對方的心。
原來人與人之間的情誼是可以跨越科技局限、跨越年齡、跨越時空的。在短短的一生中,靈魂共振的時刻並不常見,而我無疑是被上天眷顧的,為此我真心地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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