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 2|低到尘埃里

此文若有副标题，便是——忆一个人。

即便我现在已为人母，与如今的伴侣在一起已超过十年，但不妨碍我偶尔回忆我浓郁厚重的青春。首先，我并不觉得随着年岁增长，便要羞于回忆年少。正是年少时遇到的一切人和事造就了每个人今日的自己。那些值得存封在记忆里的人，在这一生的任何时候，我都坦坦荡荡地回忆。其次，此情此景中，我想写下的人有两个，小小纠结了一番，为了切题，今日便写这位X，另一位待第三日再忆。

当然，这两位都关于爱情。

X与我相识于最美好的十七八岁。我无需赘述我们是如何在学校，又是怎样为了考大学而相聚相熟，总之，那段时间，我几乎觉得遇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他与我是那样相似，我们喜爱同样的书同样的作者，我们都喜欢落笔成文，我们都有些内向慢热，我们有着同样的笑点泪点。从未听闻过他喜欢谁，于是我们周围的共同朋友都说，他应该喜欢我。他们说“应该”，因为即便在他人眼中，我们也是那样像。

我们从未向对方表达过任何情思。但，也许彼此都有过揣测。高考前那段时间，他在校外学习，我偶尔会趁午休时，借着去找另外的朋友吃饭，带一瓶饮料放到他的桌上。他也对我写过，希望在高考前的这段时间不打扰我学习，以及，他一直觉得与我心有灵犀。我那时并未及时看到，所以未有任何回复。

毕业后，大家聚餐唱歌，他借着酒兴，当众抱了我。而后高考成绩不如预期，他却并未主动告诉我。在我的询问之下，他说，不想让我看见他的脆弱。

若放在如今来看，未免觉得矫揉了些，但也许那时，他的脆弱比我想象的深重，因为在那之后，我们几乎断联。我甚至不知道他最终去了哪所学校、选了什么专业。而后在他人的告知下，我才知道他去了上海。我所了解的一切，竟然仅仅，只有一个城市名而已。

我与他之间没有任何许诺，只有些许暧昧，于是我一贯的自尊与被动不允许我去主动联系他。友人替我不平，说，她从未见过一个男生追着追着一个女生，眼看快要追到手了，突然不追了。

各奔东西后，原本以为就这样罢了。可半年之后的同学会却将他永远刻进我的记忆中。吃饭时，他与我之间隔着友人。一群大男孩久未见面，喝得都有些多，他忽然不小心敲碎了杯子，割破了手，我看着一滴滴的血，心揪在一起。席间我们没有任何交谈，然而大家散场各自等taxi时，他却过来抱住了我，坚持与我上同一辆taxi。我无奈地将他带到了我家门口，然后看着他越来越意识模糊失去理智，便打电话给他的朋友求助。在等待的期间，他抱也抱了，吻也吻了，他哭，他喊，他说他爱我、对不起我。我不明白他何出此言，也并未跟着他一起落泪，直到他的两个朋友到来一左一右将他架走，他还在一路重复哭喊着那两句话。

我与他之间并未经历过什么轰轰烈烈，所以我不明白他那么浓烈的情感从何而来。次日早，他的短信来了，大家各赴大学后都是新的手机号，彼此在彼此的手机里也不过是一串陌生的数字。

他向我道歉，为昨晚的失态。

我问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他回，好感，好感在酒精的作用下放大了。

我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必再问了，可我心里的那簇小火苗还有些微光亮，于是一番痛苦挣扎后，我又问，为什么。

良久，他答，他更喜欢一个人。

我那时应该并未倾注大量的情感，但依然觉得自己的一部分碎裂了，我回复说，我从未这么卑微地与人说过话。

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这大概是他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那簇火苗，该熄灭了。

我将自己关在家中一个星期后，在一个冬日的暖阳下，终于开始贪恋阳光，走了出去。

（如果读者看过我上一篇谈及母亲的文章，我可多说一句，这件事情发生在我选择去父亲家吃年夜饭后被母亲恶语相向的几天前。所以读者大概能想象我那段时间恨不得缩进自己的茧里，就那样躲一辈子便罢了。）

我与他的故事大体便结束了。之后的好几年里，我无数次地后悔，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死也没能死得明白。但我却不甘心就这么被他前后判若两人地摒弃，于是我悄悄换了与他同样款式的手机；登友人的QQ账号假装是友人与他简短地聊天过两回；有意无意地在QQ空间发布一些故意碰瓷的心情，比如在他生日那天发一个“愿阳光伴随你”，比如我知道他喜欢上了骑行摄影，便写过一句：“我行走的足迹与你沿路的轮印，虽相隔千里，却对你依旧有如昨天那样无需言语却可以想象的灵犀。”以往他从不会评论，因而我不知他有没有看到，但这次，他却破天荒评论了：“你与那个人应该是知己。”我做了一切我原本觉得自己根本不会做的事情，我贪恋他的哪怕一次的回眸，我将他原先QQ空间里写的所有文章存进了自己的电脑里，至今存留。

后来，我与我的这位知己，就这样，一个向东一个向西，都离了故土，也都仅存在了对方的回忆里。

我说自己卑微，低到了尘埃里，却不会像张爱玲，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我原本性格复杂，时而自卑又自负。但除了年少时与我纠葛过的他，我从未对爱情低头。我自小面容不算差，性格老好人，成绩中上游，文字受青睐，于是被各种男生喜欢过，也喜欢过看上去比他优秀的人，便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我也会这般小心低微地对一个人、也会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答案。陌生么，自然是陌生。放在今日回忆简直恨不得直呼这根本不该是我。但它就这么真切地发生过，它在我人生最低谷的那几年长久地扮演着在谷底纠缠拉扯我的藤蔓，教我难有挣脱之日。

关于X好像写得有些过多、过于流水，且鲜少提及到“亲密”。

但，我今后再也未遇见这般与我相似之人，甚至，在很多年以后，我似乎自以为想明白了他当初为何决然如斯。

但，我犹记得，在与他断联后不久，在我即将更换与他同款的新手机之时，无意中在老的手机QQ里点了“切换账号”，竟发现，我在不需要输入密码的情况下，登入了他的QQ（因为以前他总是会拿我的手机去玩上面的小游戏，我那时也并不知道他用我的QQ登陆过他的账号）。

而他的设置第一个分组里，只有一个人。

这个分组的名字叫做——

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