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焦虑与虚无一年

七月份，我从北京离职，没有任何计划。和刚毕业游走到北京一样，好奇和懒惰充满我度过的日子。北京是一个多新奇的城市，理智和盲目的人都冲进五环外，挤着为古老城市注入新血，新时代的红旗要有新的注解，农民工和毕业生是吹起它的风。

我每日都在期待可爱的优秀的帅气的人能够闯进我的北京生活，周末时光不是在加班，就是躺在床上想象一次艳遇。我所有的勤奋都花在了大胆的想象中。今年一月我从大厂结束项目，进入春晚组搬砖，期间被老板臭骂一顿，“我现在开始后悔你来了”。我把某一艺人的联系方式搞错，很有可能进来不了台里彩排，确实疏忽。但其实她也用不着后悔，我后来了解到，我是公司最后的选择，比较有经验的编导都要回家过年拒绝参与项目，我成为人力不够的选择。

后来疫情开始，台里消毒和口罩都跟上，老板买了一大堆抗病毒口服液分发给我们，也给经过的艺人喝上一口。我那几日在央视演播厅里，能看到巨大的宣传机器是多么的严丝合缝，演员工作人员，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不敢怠慢，我们随时可能被替换。导演指挥的演员，又受制于流量和喉舌；粉丝追逐着演员，疯狂的惊奇。在这个机器内部，这些奔跑的粉丝或许是自由的象征。

对于年初疫情，我的所有记忆都是浅层的，既没有巨大的悲痛，又无太过实际的困扰。因为留守北京，很早我就复工，公司和家十几分钟的往返中，每一步都深入北方的积雪中，我的疲倦和孤独在无数干瘪的树影下显得硕大。我在夜里饮酒，倒头就睡，红酒没了，啤酒没了，不好喝的烧酒剩在桌上挥发酒精。我的房间很小，充满着烧叶子的味道，暖气时常快速闷热起来，我就开着窗，把被子翻开，赤裸的身体在吹进来的冷风中舒展开，那是我的自由时刻。暖气的好处是床品能够自在的蓬松，南方被褥时常阴冷。

互联网的喧嚣从年头到了年尾，自由等身的追求时常被遗忘，虚无充斥着大头。我和朋友分享互联网用户数据报告，被“网友40%小学文凭及以下”所说服，四舍五入到“所有都没必要较真”。以致于我年底入职某互联网公司做销售业务，也是那么的无所谓，我就是想在年前赚点钱，底薪就好。有人刚进去一个月就忠心耿耿，忍不住发言誓为公司共存亡，后来也证明这种人至少是适合做业务的，他们的热情和对公司产品的无条件信任是值得敬佩的。我无法如此，我对所有的一切产生怀疑，警惕试图让我无条件执行的事件，质疑一切激昂澎湃的主观发言。无条件执行，在看似丰厚的佣金面前，我们无一例外会成为闭环系统中的一员，被割取。

今年网络开始打工人自嘲的时候，我是无业游民，没有资格自嘲，也无心自嘲，我在长沙的街巷中奔走，无目的走上一天，寻找书店咖啡厅路边椅子干坐，也看不进书。在湘江边吹晚风，如果可以随江风飘走，我在所不惜。

这一年我失去很多的思考，连最基础的停顿都是空白的，这种空白说好，其实很自由，我没有任何需要输出的压力；说不好，其实很焦虑，我没有任何能够输入的讯息和知识。后来开始了系统人的讨论，项飙在腾讯的某次线上演讲中，说现在人分成广义上的社会人和系统人，系统人最主要的例子就是农民工，他们在城市机器中循环运转，在资本制造的“提供大量劳动力”假象中无休止。看似他们选择了系统，实际上是系统收纳了他们，资本试图营造出新的生活方式，适合于我这种懒惰的人的生活方式。我却最终会因为资本缺乏无法享受，之后也只能被系统收纳，困在其中。

这一年我感觉我实在太随和了，我对任何事情都表示理解，那种“不关我事”“当事人开心就好”的理解，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理解，或许是因为无业的原因。我在朋友家借住了差不多三个月，消磨时光是我的全部。也因为我开始了身份认同，希望得到很多善意的理解。不管是乖张的还是讶异的，都是存在者的自洽，我感谢我七月的迈步，离职之后有幸入选同志之声的夏令营，之后我逐渐认识自身，和网友和身边朋友和远处朋友述说。

这一年我依旧只有暧昧，没有爱情。前不久我想着在某软件发了一个简单的交友贴，希望能够认识些人。和一网友说出见面的那个时刻我就后悔，多复杂的事，和才在网上聊了几句的人见面，要照顾对方感受，不知道如何找合适话题，找什么话题。我们见面之后，如果有一个小时，大概三十分钟都在沉默。我太难处理和人打交道了，我对很多人都充满着怀疑，怀疑我是否应该如此上心，怀疑我是否应该坦露心怀。这一年在朋友面前的几次流泪，都成为日后的笑柄，所以你说有纯粹的理解吗？我不去解释，我的述说也从来不够具体，保留成为没心没肺的前提。

有一天晚上我在想，没有美好存在的情况下活到二十九岁或许很好，不必迈入下一个十年，也可以完成对当下的自我认识。那些说三十四十岁是人生新阶段的，那当然是，在父权体制下，你生儿育女，然后不知不觉就把后代的人生代入你自己的新人生中，指点江山激昂文字。

也是夏天，地球有三个火星探测器进入黑暗和孤独的深空，开始漫长的旅行，要经过七个多月，近五亿公里的奔赴，他们会接近火星，接近未知。一切既定的轨道在等待孤独漫游者，一切恐惧孤独也都将在前行中得到消解。

不是具体的回忆和总结，个体在无数大事件的裹挟下艰难生存。今天是农历2020年腊月三十，我们即将进入新的时间规尺内，无法避免颓败困惑疲倦孤独的日子，但前行会消解这一切，无趣和放空都会有新的意义。这是我期待新年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