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兇

一個大俠，拿著一把刀，對著一個兇徒。

兇徒說：你不能殺我。

然后大俠就殺了他。

這并不是事實，而是一個故事。可故事也不該如此簡單，倒更像是一句閑話。兩個人對坐，似乎百無聊賴，東拉西扯，于是灌了半口熱茶，燙得伸了伸舌頭。然後又在這東南風里，敞開衣服，似乎什么也沒干，胡說一通，也頗有痛快的感受。

大俠為何要殺兇徒，或者兇徒到底如何兇呢？

一個人自然要攔住：且住！大俠殺了就好，兇徒怎樣兇，請待明日，今天我只想聽一些快樂的故事。

另一人當然要做抬桿者，才能繼續下去。

「你說怎樣就怎樣？兇徒肯定不是生下來就兇，難道不能說一說，再讓大俠出手，反正都是死路一條，何不給他一點時間講講。」

「胡說！」又一人毫不客氣，說：「爛片的最大問題就在于一切都要符合邏輯，誰說不講邏輯，就不能讓人看得爽快？要是那樣講，世界上不用什么故事了，大家可以看看日記，或是找什么官方文書讀好了。這世上痛苦無奈，不得不如此的悲慘世界，已經太多了，不用再來一個雨果。」

「那你是大仲馬的信徒了？」

「歷史固然該是一個釘子，可不要讓我們看到了。」另一人如此回答。

那么大俠就該一刀殺了這個兇徒，然后仰天長嘯，在風沙之中，與自己的愛人騎上一匹馬，揚長而去。

「這樣倒是很好。但男女主角不得不選一對俊男靚女，切不可因為什么原因，來讓我們添堵。」

第一個人點頭。

這樣的話，就讓故事從殺了之后開始。

「你不會是讓兇徒有什么后代，然后一路復仇，最終來次逆向恩仇記吧？」

「太長了。」

「什么太長了？」

「我是說故事這么寫就太長了，還不如買本小說看，我講什么，講得再好，你也不會給錢。」

「哈哈。」這人倒是開心了，說：「無非是閑來無事，閑來聽聽，你說，我聽，不過打發時間而已。人生太過漫長，苦中作樂，不得不磨下去。無所事事磨下去，難免讓人內疚，倒是你講講故事，我聽聽故事，還能說個受益匪淺的門面來遮遮荒廢時光的羞。」

「話雖如此。」另一人試探着抿了一口茶，茶卻剛剛涼下來，又喝了一口。「大俠，也是要殺了他，然后陷入回憶。」

「回憶漫長，我且睡一覺。」

「別睡啊，故事說下去，你睡了如何知道后續怎樣？」

聽故事的人，慢慢搖著頭，帶著戲腔說道：「嘖嘖，嘖嘖，我管不了那么多，我管不了自己，也管不了誰，我聽不得，我想不得，倒是讓那賊落入彀中咯。」

大俠在故事里，殺了一個兇徒。

可在兩個人的對話里，似乎便沒了大俠，也沒了兇徒。

大俠是殺了這個兇徒，可兇徒在大俠的回憶，又占據了整個故事更多篇幅。活下來的人，似乎只是時間的棄兒，而那個死去的人，反而成了故事里一道無法忽視的風景。

當故事開始之后，一把刀存在下來，大俠和兇徒卻面目不清。我們沒有了關于故事的耐心，于是故事就蒼白得不如一張白紙。所有的話語，仿佛是落下的雨滴，很快就被雨刷帶走。你無法明白這種感覺，因為在你浪費的生命里，曾經有過無數次的忽視和省略。

我試著重新找回開頭，但大俠和兇徒，都并不在開頭等待。

我只在那空蕩蕩的虛空里，尋到了一把刀，那上面沒有任何血跡，可卻偏偏有兩個人堅持：確實是一個大俠殺了一個兇徒，且沒有任何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