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是神》1-8 T的背叛與K的失望

男孩K．梵托的心裡忽然出現一個他不願去面對的想法。

他預見這由他們同心協力維護至今的家，將因這個變化而分崩離析。他隱約地知道，就算自己再怎樣努力想維持原樣，其實都無濟於事。而這個隱憂正是他此行目的。

男孩K心裡認為，要是他能事先得知預言，他就能對未來必然的轉變事先擬定對策，但，沒想到他得到的卻是滿滿的失望。

因為，在他和胖大叔那段拐彎抹角的對話中，他說得最清楚明白的，是預言從來就是神的工作，除了祂，沒人說得準那些尚未來到的種種事件。

然而，世界實質上卻因美好聯邦掌權者的精心設計，而存在兩個不真實的幻夢：永恆的世界美好與能知曉將來福禍的預言。對此，幾乎是所有的聯邦人民都深信不疑。在那世界大一統時期的歷史中，也確實存在著一段相當長的美好時光。

不料，病毒破壞了其中的美好幻夢。不僅暴露了聯邦在權力為穩上的執迷缺陷，那些握有律法規範，以嚴格手段執行政策的白衣天使，所作所為跟所謂的美好更是毫無關聯。在變種病毒的再三挑戰下，關於世界永恆美好的幻夢瓦解。有人就此認清現實，有人卻選擇遁逃，任由「預言」去主導他們的人生。

演變到後來，預言甚至被視為一個人是否能順利活過的重要關鍵。小至日常瑣碎事務，大至生命諸多重大決定，再旁推至周遭各式各樣的情感關係，那些不願看清現實真面目的人，每當面對生命抉擇時，都會以預言作為衡量的依據。

但，就像胖大叔所稱得那樣，「預言」終究是神的事情。若是一個人真具有預言能力，肯定會是極其珍貴的天賦，而非任誰開口就能警示或翻翻教科書就能學會的尋常功夫。

據說，「預言未來」這稀有天賦，初始是由北方一個信仰火為尊的古老家族所獨有。在遠古的一段時期，神曾經讓洪水漫流於大地，以洗刷人類積累甚多的罪惡為目的，為下階段的新世界預作準備。在神公平無私的篩選過程中，那信仰火的家族領導人，以其擅長謀略的能力提供了協助。

於是，新世界正式到來後，神賜予了一個深具力量的姓氏「烏那」給他們。接著，冠上姓氏的烏那家族，不僅表彰了榮譽，還將隨之而來的預言天賦與謀略能力融合。

就此，烏那家在北方氏族間的權力遊戲中，總是穩穩佔有一席重要地位。當歷史演變，封建成為主流的政治制度之時，那前所未聞的預言能力意外招來覬覦，各大氏族爭先恐後地至北方登訪，無非是想將那力量收攏到自己麾下。

當時，由於在位族長的錯誤判斷，犯下過往先祖們不斷告誡的大忌，不僅破壞族內成員原有的團結，更讓來訪氏族之間有了猜忌，最終，爆發死傷無數的全面戰爭。

後來，戰爭由於一個國家的國王聽進了底下幕僚大臣的建議而結束。據說，那位大臣以宛若涼爽微風般的溝通能力進行國與國之間的交流，成功整合了衝突，世界才重回寧靜的日常。

烏那家在那場殃及全球的戰爭過後，深切地記取了教訓，也更加體會神的公平。因為神為求平衡，在給予獎勵的同時附帶了詛咒。但，就算後來的他們謹守本分，用心維護著歷代奠定而得的輝煌家業，仍然不敵天性中如火焰般的好勝特質。在過去一段時日，隔代間不乏有試圖擺脫傳統籠牢，破壞家族團結的事件發生，甚至，還意外波及了那由神所賜與的珍貴天賦。

所謂的意外，其實來自於一場浪漫的愛情。

傳統且保守的烏那家族，在事發後用盡一切手段，只為將那貌似醜聞的實情埋藏。但，認真說來，天底下從來就不曾有過秘密。北方任何在早晨集市擺攤的女人或老婦，隨口都能道出那則，關於家族逆子愛上市井女孩，小倆口引發革命，攜手相約殉情的故事。

但，弔詭的是，在她們所各自闡述的內容之中，總有著情節上的些許不同。身為主角的逆子，在不同版本中，有著截然不同的稱呼。家族革命的環節以及所涉及人事物的範圍，也都略有差異。

但，由於故事所描繪出的愛恨情仇實在過於令人動容，聽者只願沉溺其中，享受差點淹死在自己淚水中的快感，揣摩男女主角間淒美的愛情掙扎，也無人想探究也許根本枯燥乏味的實情，就連家族主角的性別設定跟現實狀況明顯牴觸，在他們看來也都不值一提。

因為，市井小民們所在意的，除了愛情，還是只有愛情。

然而，那預言天賦就這樣意外流傳了出去，且如雨後春筍般滋長。以至於到最後，世界各大城鎮四處都有自我宣稱的二流預言師，但，事實卻是連預測未來是晴或雨都顯得勉強。

那騙子也許根本沒天賦……，男孩這時心想著，還說什麼預言從來不曾實現？該死的騙子……

K．梵托在備感羞辱的情緒中離開了社區。沿路因為覺得大叔將他當成不懂事的孩童戲弄而憤恨不平。當男孩好不容易回到居住的城區，保持垂眼緊盯著前方路況的他，抬起頭，想一吐胸口像是梗著異物的抑鬱感，卻撞見那位在城市邊界，像是能看透一切的巨大眼睛正緊盯向他。

「煩不煩……」他嘟囔埋怨著。

從小，K．梵托基於天生的防衛，拒絕讓他人輕易看穿自己。為此，在與外界環境互動時，他選擇表現地超齡，不僅廣結朋友，更常主動學習接觸新的事物。看似有著無盡動力的他，其實說穿是害怕孤獨。

因為，每當K獨自一個人時，他會清楚感覺到自己內心存在有空洞，同時，伴隨著一股在體內盤旋不去的怪異感受。雖然K不太明白那究竟是怎麼回事，但，他能肯定的，是他不喜歡處在那狀態中的自己。

男孩K隱約知道，他終其一生將讓那種沒來由的缺乏感所牽制。於是乎，他不斷從身旁的種種關係裡，去尋覓能填補空洞的可能性，卻始終未有結果。有時，在極端不舒服的狀態中，他甚至耍弄起無傷大雅的小手段，只為了被在意的人所關注。

然而，他雖然討厭那樣的自己，卻始終不願直視問題，總以為當自己去到成年，所有的問題都將順理成章地被解決。但，命運或者說神，終究由不得人類所自以為的那些順理成章。

於是，當世界更高的那些力量，硬是將問題擺在男孩眼前，逼著他去面對時，他只能不情願地與之交手。屆時，就算他再如何小心翼翼，也將難敵逃避所帶來的反噬，導致自己面臨了可能來不及成年就會死去的危險處境。

而，就像生命所擅長安排的那樣，K．梵托未來如此凶險的考驗情節，卻開始於一頓平日的晚餐。一頓雖說是尋常，卻因其中一名成員，在人生道路上有了新的選擇，而氣氛略顯異常的梵托家晚餐。

「騙子。」

那天，男孩K憤而離席。他在甩上房門前，留下這兩個字在屋裡迴盪，糾纏著餐桌上面面相覷的另外兩人。

在衝突發生前的稍早時刻，作為梵托家家長及兄長雙重身分的T難得地晚歸。在三人忙著張羅，擺設餐具及重溫晚飯，秉持梵托家一貫的共食原則，各自坐定位開動後，男孩K睜著眼，不可思議地看向正滔滔敘述其白天經歷的哥哥。

T以一種從未表露過的興奮情緒，宛若剛完成一場華麗冒險般，說著他如何發現邀請卡的秘密，如何依循太陽的指引，如何去到位在社區中的組織會所，如何鼓起勇氣參與了一場詭異儀式，如何通過夢境試煉以及如何學習到說話的技巧。甚至，他還提到了因疫情而荒廢已久的樂園再度重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