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過後⋯⋯

Adrian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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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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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胡晴舫「終於」有新作。

每次行書店中,總會找到她的作品,但每每看到的,是她作品的再版/新版。上一本的作品《群島》,已是2019年。我很喜歡她的文字,特別散文,文字帶著一點冷——並非冷眼旁觀的看事物,而是那種客觀,甚至有時覺得灑脫。當看到新作《二十歲》出版,就不顧家中還有一堆書未看,搶先閱讀。

《二十歲》分了三個部份。故事圍繞著女主角林月青的大學時代、初出社會做事,到已經一段時間的歲月,還有這三個「時段」與她親近的同學/朋友:水吟、湯姆及鄭立文的經歷。第一章〈離開的人〉的時代背景大概是1980年末到的民主運動時代;第二章〈活著的人〉約在台灣海峽飛彈危機前[註1]至千禧後;第三章〈留下來的人〉則約2010年時期。

第一章一開始,就以倒序的方式書寫:大學同學水吟死了。然後倒帶回到初認識水吟的時光——月青那時約廿歲,一位大學生。那時剛好處於台灣民主化的劇變:從解嚴、解除報禁及黨禁起,這民主運動的潮水終於湧到校園,成了野百合學運。月青身邊朋友,都是那種對生命熾熱的人,比如湯姆對人生有著期望,而水吟則是愛情。不論是對未來還是愛情的期盼,都是青春的表現。然而在月青身上,沒太找著青春的象徵,至少她沒有被他們的熱能所感染。字裡行間的月青,雖然有去當劇社人員,但劇社的夢只是短暫,那火熱很快就。總感她的「冷」——沒有全情投入的那種。大概只有跟熊貓的愛情,有一點溫度。

這種「冷」感,到了第二章更明顯。新鮮人到社會工作,自然有對社會有期盼,然而很快就沒有了,因為職場的遊戲規則——因為新鮮人沒經驗,所以職場前輩可以對新鮮人指指點點,甚至視新鮮人作出氣袋。月青雖然心中有氣,但好像沒辦法破除這個「規則」,只能默默工作,即使遇到不合理的事。及後月青到了上海工作,雖與當地同事無法融合,但她的「冷處理」反而讓她能存活下來。反之曾向她表白的湯姆,進入社會大學後,從水土不服到排斥,更而自暴自棄。當年的意氣風發,卻變得一蹶不振。

至於第三章,月青回到台北工作(那個原因簡直是無法想像,接近荒誕。我讀到時,「吓?蝦米?」),又是一種機械式工作模式,有如《摩登時代》中的工廠工人。但相對另一位舊同學鄭立文「幸運」,因為總統一家被起訴(應該猜得出是誰),作為政治幕僚的他也被起訴。月青在某一刻「偶遇」鄭立文,再次談起水吟、湯姆。讓她想起往事。往事又牽引她,回望從前的自己,走過歲月的自己⋯⋯故事大概在這個狀態下完結。

我曾聽過作家的講座、訪問報導,所以知道她的經歷。所以當我在閱讀,總感到書中的人物是她身邊的朋友,主角月青帶有作家的影子,甚像一本「私小說」。由於對書寫的時代背景有概念,所以很快就投入故事中,不消一天就讀畢了。

二十歲,背後藏著一個名詞:青春。它給予的是一種活力。每個人都想像著未來的美好,但又同時對未來的未知而帶來不安。這類型的作品甚多。但如果以為作者是寫青春,那恐怕只對了一半。作者所書寫的,是她那一代青春過後的人生。他們那一輩,面對的是台灣正開創新局面,當年青的他們踏出校門,一個新世界在等待他們開創,他們可以昂首闊步向著無限好的未來前進。然而,等著他們的是一層灰有如PM2.5的霧,瀰漫著他們的天空、他們的生活。當年所盼望著的光明,彷彿只看到一點點。那些改變社會的夢想,被生活的磨難殆盡。

每當我讀到月青的「冷」時,總感覺這成了她的保護機制,即便經歷那麼震撼,但讓她渡過每段日子。讀畢整本書,再細想每一章的標題,就覺得甚有意思。如果以列車作人生的預表,水吟已經落車(離開的人);湯姆雖仍坐在列車(活著的人),但他無法適應;而月青「安穩」坐在列車上,卻彷彿被列車帶著走(留下來的人),目的地何處,她不知道。

另一方面,看月青的工作經歷,不難看出當時職場所面對的困難:女性在職場可能只是一個「花瓶」;即便上司是女性,也不見得會體諒,彷彿婆婆對家嫂般。那些情節,真有點灑狗血。我大概要慶幸自己在職場上,未遇過這種職場欺凌,即便總有幾為上司要求太多。但因為工作性質,我有著她同樣的感受:

⋯⋯月青白天的工作繁重,電話不停,尤其電子郵件耗掉她大部分時間。若她有一點點文學野心,大概都用在撰寫這些郵件內容上。她忽然領悟語文訓練的用處,無非用來理解對方以及表達自己,即人類與人類之間的溝通。即使中國和台灣使用相同的語言,王總和她來自相同的台北,彼此並不真正理解。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國度,每個人對另一個人來說皆是必須跋涉千山萬水才能抵達的異國風景。(頁171)

職場上的消磨,讓人漸漸失去本身的目標。記得初入職場時,上一代總教誨只要努力,夢想會實要。我也像小說中的主人翁般,看到社會的不公平,也想著會慢慢改變。但無奈地發現,我也是被拉向那個我當初不喜歡的狀態,有如巴奈的《流浪記》的歌詞:如果有一天我變得更複雜/還能不能唱出歌聲裡的那幅畫?原來要維持當初單純的模樣,真的費盡全身力氣。

月青是「過來人」,她當然明白這道理。所以小說的尾段,有這樣的描述,也是我喜歡這作品的「共鳴」之處︰

⋯⋯或許她發現,一不小心她已經到了海的另一頭,過去變成一個陌生的國度,昔日的自己已是異邦人,說著她不理解的外語,從今以後,即便她飄洋過海再久,航行得再遠,都再不能與舊日的自己重聚相認。或許她只是在想,待會要吃什麼早餐,之後再睡回籠覺。看她專注的神情,也或許,她只是在享受眼前的大海,徜徉於這個當下。別人不理解的一刻,平凡無奇,卻閃耀著她生命的美麗靈光。(頁211、212)

人,要活得坦誠,即便人生再平凡無奇。

說完內容,不得不提及封面。我從未看過這種封面設計,是一幅素描畫。作者在後語說是朋友在新宿街頭塗鴉留下來的手稿。如果單看一面,真看不出什麼。但當打開書衣,就會發現很多有趣的細節:比如右下角有一個用英文拼音的名字:Ozaki Yuiaka。上網到維基百科找條目,原來是一位上世紀80年代的著名歌手尾崎豊[註3],這位歌手被視為反叛型,很多歌曲都帶著青春的躁動、不安。可惜他在26歲時突然離世。

再看中央位置,有幾個漫畫的語言框,寫著:「15の夜」、”I LOVE YOU”、「卒業」、”Love Way”。然後,慢慢地看到一個吉他手的背影,原來是一幅街頭busking的素描畫。至於「岩田倫明」,也許是這街頭演唱者的名字。無法得悉什麼時候繪畫這畫,但從街頭藝人選曲中,可知尾崎豐的歌曲,路人是有共鳴的。我在想,作家選這幅畫作封面,除了是獻給她的朋友,這圖也剛好與小說作「共鳴」。

我在書寫文稿之際,看到一條Threads文,寫著「七年級生是最倒楣的世代:金融海嘯、SARS、高房價、低薪⋯⋯七年級感覺都需要重新投胎」。接著看到我的朋友狠狠回道:「一位嫲嫲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有沒有感覺沒那麼倒霉」。每個世代都各種難題,沒辦法比較。小說中的主角們,他們不是七年級,但他們面對的,也是困難重重,所以才出現「排斥」現象。所以能留下來的,都是不容易。沒必要去比較。

坦誠地活著,才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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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台灣海峽飛彈危機(維基百科)——zh.wikipedia.org/wik...

[註2]尾崎豊(維基百科)——
zh.m.wikipedia.org/z...尾崎豐

《二十歲》(博客來)——
www.books.com.tw/p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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