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便利店,便利店人间
在初看标题的时候,我还以为《人间便利店》是类似于《深夜食堂》一般,窥探世间百态,又略带有人情味的小说。但在看到一半之后,它用自己的内容告诉我,不,这是一个关于“自我”与“社会”的故事。
说到这个,我们往往会最先想到美国电影里的那一套充满英雄主义的励志桥段,亦或是日剧里面所讲述的,主人公在生活遭遇意外后坦然接受,最后逆袭成为人生赢家一类的剧情。
但到了《人间便利店》中,直到结尾,我都无法确定,这是一出悲剧还是喜剧。
《人间便利店》的日文标题是『コンビニ人間』,有趣的是,“人間”二字在日语中是“人类”的意思。而在中文版的翻译中,并没有被翻译成“便利店人类”,而是将“人間”二字与中文的“人间”相呼应,组成这本书的标题。
人间便利店
主人公古仓惠子是一个36岁还在做兼职的单身女性,在便利店兼职18年。对她来说,自己正兼职的“微笑便利店”便是一个世界。她是维持其运作的零件之一,其他店员乃至店长都是她的亲密同事。他们在清晨练习喊口号,在高峰期前把食品摆上货架,给特卖食品贴上标签。一切的一切无不都是为便利店的营业而劳作。惠子在兼职过程中同样受着其他店员影响。她认为只有在为便利店工作时,自己才显得有价值。
在便利店这“发光的盒子”之外是社会,惠子并无心融入它,不想恋爱,结婚,生小孩。她只想为便利店服务——这放在现实中是要被人嚼舌根的,而放在《人间便利店》中,也确实如此。
在同学聚会的时候,由于知道了惠子还没结婚,在便利店做兼职的事实,她的同学们,以及同学的丈夫们纷纷为她担心了起来,说你这样怎么行,要不要上征婚网站,等等。这令惠子感到莫名其妙,同时也想起了由于违规而被便利店开除的前店员白羽——他们都是因为不合常理的“异常”举动,才面临着被“正常世界”处理掉的危险。
用白羽的话来说,他人对自己人生的干涉,就是一种强奸。
白羽这个角色不讨喜,甚至到了面目可憎的地步。一面控诉他人对自己的攻击,一面又反过来,用相同手段对惠子加以攻击与约束。明明二人都处于相同处境,他却毫无同理心,反倒想让惠子“变得正常”,从而养得起躲在她家的自己。
至于为什么待在惠子家白吃白喝,白羽给出的回答是“只要我在这里,外面的人都会认可你的”。
——只要家里有个男人,就代表你不是单身,不是处女,做兼职也有理由了。
惠子知道白羽是在骗她,但由于她被问为什么没恋爱以及结婚的次数最多,也就答应了下来。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同学们非但没有停止对她的“关心”,还更加多嘴了起来——开始向她传授“恋爱经验”,开始分析起白羽的性格(就算他们素未谋面),开始把他们的一切往自己的理想方向预想过去。
还不止如此,当惠子在店里说漏嘴后,她眼前的“便利店世界”便出现了崩塌。
平时只跟她确定便利店事项的店长开始频繁问起白羽的事情,鲜少与惠子闲话家常的其他店员也加入进来,聚在一起说起对方的闲话——仿佛这些是比在便利店工作更重要的事情。
白羽总是喜欢用“绳文时代”来比喻现代社会,他认为现在与当时没什么两样,胜者为王,只要不处在“正常”中,那就是受人唾弃的“异常”。但如果融入了它,一个人的所有便都要为这个社会服务——从头到脚,从精巢到子宫,变成单纯的“雄性”或“雌性”。
当惠子向周围人透露自己跟白羽“同居”的事实后,她便不再是任何店员的亲密伙伴,只是一个可供谈资,按部就班的“雌性”而已。
便利店中的世界与外面世界在此刻出现了融合,它们的光芒相互贯通,就好像惠子在便利店中感受到的一样,它的光芒与声音灌满了她的身体,一如人间与便利店的相容。
日本被称为“便利店之国”,在便利店中几乎什么都能做,从单纯的买东西到订票,从缴费到复印,无所不包。
而也许是由于这种特有的功能性,便利店内部是不是也可以被称为一个“小社会”了呢?可能是由于这样的相关性,作者才会将舞台设置在其之内——这是一个应有尽有,秩序井然,但脆弱的小世界。
人间是便利店,便利店也是人间。
而这人间,是七十亿人所处的现实世界。
便利店人间
Janelle Monae的在其专辑《Dirty Computer》中提出了“肮脏机器人”的概念,其内涵便是,如果你与正常人不一样,哪怕只有一点,那你就是肮脏的,待清理的。
在同名微电影中,Janelle饰演一个黑人同性恋女机器人,由于异于常人的行为与个性,被机器人总部抓获,并绑在治疗台上进行清理。
而舞台调到日本,去掉所有艺术表现,《人间便利店》的主角惠子,不是同性恋,不是异种族人,没表现出强烈个性,却依然被认为是要被“修复”的。
“治疗”这个词在书中出现过很多次,最开始是由于惠子小时候的异常——在公园里看到小鸟的尸体,其他小朋友都很难过,但她却认为可以把鸟烤给爸爸和妹妹吃,甚至还可以捕杀更多。这个想法吓坏了惠子的妈妈,震惊之余她还不断把女儿向“小鸟好可怜我们应该花葬它”的“正常”思维上进行引导和修复.......直到后来,惠子听到侄子的哭声,甚至会对其感到不解,还在想为何不割破喉咙让他闭嘴。
若说惠子会有如此想法是因为性格“淡漠”的话,好像也不是这样,笔者更偏向于认为这是一种“无”的状态。即她本身是空的,没有被周围灌输的“正常”所填满,就算会受人影响改变说话的方式,照着其他店员身上的牌子挑选衣服,但这也不过是惠子为了应付外界而采取的措施。
古仓惠子的内在,是便利店赋予的。
她称自己大学时到微笑便利店兼职是一次“转生”,是将她由无所事事转化为有所作为的一次契机。而事实证明多年的工作经验也让惠子对于便利店的工作游刃有余——如果按照励志片套路来的话,她应该发现自己的天赋,将其运用到极致,逐渐升职,最后拥有好几家属于自己的店才对。
可要是,她只是想当便利店店员呢?
那么,打工18年,单身,处女的惠子依旧是要被修复的。
于是冲突就发生了,当妹妹发现躺在惠子的浴缸中玩手机的白羽后,十分惊讶地问惠子这是干什么,而惠子告诉了她真相。妹妹由于接受不了而大哭,对姐姐大叫你怎么还没被治好,为什么还这么不正常。
最后白羽向妹妹扯了个谎,对她说他们是同居关系,只是闹了别扭才这样。这番“正常”言论让妹妹松了口气,破涕为笑起来,以为惠子正常了。可实际上她跟惠子的同学一样,都只是把两个人的名字套入自己的想象中,还信以为真罢了。
就这样,白羽扯的谎越来越多,到了不得不去圆的地步,于是他要惠子写简历,要带她去面试,想把他过不了的“正常”生活强加到她身上,而惠子也在与外面世界越来越像的便利店中待不下去了——自从她泄露出与白羽“同居”的事实后,没人再关心她的工作能力,大家的话题通通绕着这个前便利店员工转,就好像惠子的家人,同学一样,令她喘不过气。
结局,在去面试的路上惠子走进另一家便利店,里头的声光在那一刻重新灌满了她的身体,让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工作了起来,白羽见状忙去拉她,却被惠子拒绝了。
她开始称自己是“便利店人”,是传达便利店声音的人类,整个身体只为它的运作而活。
白羽大骂惠子是疯子,可对方已经不在意了——她已经决定去找新的便利店兼职,待不下去了就找下一份,只要能被便利店的声光,气味再次填满,古仓惠子这个人才有活着的意义。
这也就是为何开头会写,不知结局是喜是悲的原因,确实,惠子到最后依旧是便利店员,确实,她坚持了自己的初心。可另一方面,年龄的增长与周围的成见只会让她在周围人眼里显得更加“不正常”,还可能被家人以心理问题为由送进疗养院,或者被看作不正常的疯子,越来越难找到新的便利店兼职.......但好在仁慈的是,作者并没有给读者看“真正的结局”。
读完全书后,笔者想问,古仓惠子真的很不正常吗?
其实不然,她有地方住,有收入,能养活自己,也能与他人交往。
虽然没有伤天害理,但如果你与常人有一点不同,就算这是先天的,都只能等待着被清理的命运。
说到底,白羽避世,惠子自称便利店人,都是在现实重压下造成的悲剧。而这种悲剧不是虚构的,在现实中随时都可能发生。
我认为,这便是本书想表达的主题。
写在最后
《人间便利店》也许是日本文学在某方面的缩影,充满无可奈何与失望,在它的世界观中,巨大的社会机器无法被改造或重启,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碾死或修复。
所有人都在发出声音前就被割断喉咙,只能静默地成为零件的一份子,并要其他与自己不同的人也成为同类。
人间便利店是常态,便利店人间是特例。
后者注定会被前者吞噬。
2022加笔:
本文写于2019,是出国前的作品。
是第一篇,也是唯一一篇被那个公众号过稿的作品。后面我又雄心壮志趁热打铁写了一篇,还有后面乱七八糟投的影评以及生活感悟,结果都是石沉大海。
现在看回去那些确实都不如这篇,真是所谓出道即巅峰......
现在已经在日本快三年了,我养成了每天去附近便利店买咖啡的习惯,也喜欢在货架前挑零食或者坐在店内的桌椅上看书,或者干脆蹭冷暖气。
给我的感觉就是,日本的便利店,确实是个值得人贪恋的地方。
在这之后,2020年我接了一个公众号写手的活,第一篇就是写便利店的,但基本就是被以“无趣”为由打回来了,真的很.......😂只能说我是真的不适合公众号推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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