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史學加000282《史記》卷十〈孝文本紀〉14：上有所好，下必創造！？

──────────原文──────────

是時北平侯張蒼為丞相，方明律歷。魯人公孫臣上書陳終始傳五德事，言方今土德時，土德應黃龍見，當改正朔服色制度。天子下其事與丞相議。丞相推以為今水德，始明正十月上黑事，以為其言非是，請罷之。

十五年，黃龍見成紀，天子乃復召魯公孫臣，以為博士，申明土德事。於是上乃下詔曰：「有異物之神見于成紀，無害於民，歲以有年。朕親郊祀上帝諸神。禮官議，毋諱以勞朕。」有司禮官皆曰：「古者天子夏躬親禮祀上帝於郊，故曰郊。」於是天子始幸雍，郊見五帝，以孟夏四月答禮焉。趙人新垣平以望氣見，因說上設立渭陽五廟。欲出周鼎，當有玉英見。

十六年，上親郊見渭陽五帝廟，亦以夏答禮而尚赤。

十七年，得玉杯，刻曰「人主延壽」。於是天子始更為元年，令天下大酺。其歲，新垣平事覺，夷三族。

──────────翻譯──────────

此時是由戰國大儒──荀子的學生──「北平侯」張蒼擔任丞相，他剛剛確立新的樂律和曆法(方明律歷)。這時，魯國人「公孫臣」上書說明王朝興替的「五德終始學說」，還說當今正值「土德」，土德的驗證是將有黃龍出現，應當變更曆法、更換服色等制度。漢文帝聽到後，便把這件事下交給丞相去研究(天子下其事與丞相議)。丞相張蒼經過推算後認為現今仍是水德，便明確指示把「冬十月」當作一年之首，應當崇尚黑色，並認為公孫臣的說法不對，請求文帝不要採納。

隔年，來到漢文帝在位第十五年，真有黃龍出現在今日甘肅一帶的「成紀縣」，漢文帝又召來魯國的公孫臣，任命他為博士，讓他重新說明當今應為土德的道理。於是，文帝下詔說：

「有奇異的神龍出現在成紀(有異物之神見于成紀)，而且也沒有傷害到百姓，今年又是個收成好的一年(歲以有年)。我要親自到郊外祭祀上帝和諸神。禮官們商議這件事，不要因為怕我勞累而有什麽隱諱(禮官議，毋諱以勞朕)。」

主管大臣和禮官們都說：

「古代天子會在每年夏天親自到郊外祭祀上帝，這就叫做『郊祀』。」

於是，漢文帝第一次來到「雍地」，郊祭五帝，在夏天剛開始的四月向天帝致禮(以孟夏四月答禮焉)。這時，趙國人「新垣平」憑著善於觀望雲氣、得知凶吉而前來覲見漢文帝(趙人新垣平以望氣見)，他勸說文帝在「渭城」興建五帝廟，並預言這將使周朝的傳國寶鼎再次出現，甚至還會有奇異的美玉出現(欲出周鼎，當有玉英見)。

來到漢文帝在位第十六年，文帝親自到渭陽的五帝廟進行郊祀(上親郊見渭陽五帝廟)，仍在夏季向天帝致敬，並崇尚紅色(亦以夏答禮而尚赤)。

來到漢文帝在位第十七年，文帝得到一個玉杯，玉杯上刻有「人主延壽」四個字。於是文帝下詔把這一年改為元年，下令天下民眾盡情聚會飲酒(令天下大酺酺【音同樸，眾人聚集在一起喝酒的意思】)。也正是這一年，「新垣平」的欺詐行徑被發覺(新垣平事覺)，最終處以夷滅三族的處罰。

─────────解說與心得─────────

這幾段史料都在記錄著一件大事，那就是始終保持很謹慎的漢文帝，竟然上當受騙了！？

為何漢文帝會被騙呢？我想原因應該與上一篇所提到的漢文帝個性「太過謙遜」有關吧！由於漢文帝對於自己能當上皇帝，總是歸功於上天的庇護，甚至常常說自己其實是個才疏學淺、資質駑鈍的人。這番說法固然有他謙遜的一面，但也可以看出漢文帝對於自己統治合法性的信心仍不足。那麼，既然在上位者有這個需求，就會有人藉此創造一個讓統治者具有合法性的「證明」，而這個證明就是「上天」。

今日科學發達下，我們大多會視戰國時代所流行的「五德終始說」為迷信。但對古代的知識份子來說，這套木、火、土、金、水的相生、相剋理論，就跟今日的「科學」一樣是有邏輯，且可信的。

然而，這套五德終始說的最大毛病就在於太過於簡略，而且到底是相生？還是相剋？可以由人來自行解釋。如此，就給了很多人鑽漏洞的機會，例如這幾段文章中的­新垣平。

不過，這幾段史料給我的更大收穫是，既然漢文帝曾把這等「大事」交由丞相去討論，最終「丞相推以為今水德」，那麼當年自稱曾經「斬白蛇起義」的劉邦，那段白帝與赤帝的故事又該如何解釋呢？

斬白蛇，是因為秦民族第一位被封侯的秦襄公自稱是「白帝」的後代，所以發源於西方的秦國應該是屬「金德」才對。但秦始皇帝在學者們地推算下，又將秦朝解釋為屬於「水德」的王朝。然而，劉邦所說的「斬白蛇」故事應該剛好可以證明他並不知道秦朝已經改稱自己是「水德」的緣故。所以，劉邦才會以「赤帝」的後代，火德的代言人自居。

然而，經過估算，漢朝丞相卻算出本朝應該是「水德」，可見漢朝自認是繼承「火德」的周朝，也就是說漢朝官方並不認為「秦」這個短命的王朝。

由於有點混亂，就以下表來呈現：

簡單來說，漢文帝時代的丞相們竟然打臉了自己的開國皇帝──劉邦的斬白蛇故事，看到這兒還真令人啼笑皆非呢！如果兩人真有見面的一天，劉邦應該會斥責這個打臉他捏造的故事的兒子吧！

再者，位於今日甘肅省的「成紀縣」竟然出現「黃龍」？我想最合理的解釋就是，那裡出現貌似黃龍的「沙塵暴」吧！而且，這場沙塵暴「無害於民」，才會讓漢文帝決定去祭祀上天才對。

由於古人對大自然的了解有限，所以才會賦予很多天象特殊的解釋，今日的我們拜科技所賜，能了解許多真相。然而，話雖如此，當我們面臨天災來臨之際，多少還是會有人把它進行各種解讀。即使已經進入科學的現代，媒體上仍常常出現能預言的「神童」或「國師」，甚至每天農曆春節前後，各寺廟還得抽「國運籤」。看來對未知的未來，人類至今仍充滿好奇。

至於被騙的漢文帝還會遇到哪些挑戰，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以上，就是這幾段史料給我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