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万圣节喜剧:当“节日”作为大城市的反抗 一切的荒谬将被重新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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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圣节是2024年上海最受瞩目的节日。2023年万圣节时,上海年轻人的狂欢人们仍然记得,而2024年它会呈现出怎样的面貌,有很多人好奇和期待——结果并不意外,上海有关部门如临大敌,也因为“禁止万圣节”而登上了纽约时报。

原文刊载于歪脑

文|小威尔逊
原文发布时间|10/31/2024

万圣节是2024年上海最受瞩目的节日。2023年万圣节时,上海年轻人的狂欢人们仍然记得,而2024年它会呈现出怎样的面貌,有很多人好奇和期待——结果并不意外,上海有关部门如临大敌,也因为“禁止万圣节”而登上了纽约时报。 

去年的万圣节狂欢地巨鹿路,在2024年的这个十月成为焦点。警方对它的封锁,事实上制造了一个新的政治景观:并没有出现“反对”,但是因为对“反对”的警惕,让“反对”显现了出来。

三年过后  :疫情不能再提  嘲讽更不可以

2023年的万圣节游行其实也有很多争议。一个来自体制的传统指责声音是:万圣节是西方节日,中国人不该有如此热情。当时,上海的一家官方媒体《解放日报》,还为年轻人过万圣节做了一点辩护,大意是:既然有文化自信,就不该如此狭隘。 

事实上,指责万圣节是“洋节”,或者据此进行反驳的人,都没有把握住2023年万圣节的精髓。

2023年的“上海万圣节”是独一无二的,它是疫情三年管控之后被压抑的年轻人自由和创造力的大爆发,以一种狂欢节的形式,展现出对疫情防控的反思(包括Cosplay大白以及各种防疫场景)。经历了2022年春天上海封城之痛的年轻人,以个人的姿态,重申了自由对一座城市的重要性,其实也间接证明了,上海仍处在上一轮全球化的余辉之中,上海也仍然是一座世界性都市。

但到了今年,可以想见,即便没有禁止,上海万圣节也不可能重复去年的盛况,即便官方号召、组织,也不可能有去年的规模。这一年来,对热心于万圣节的年轻人来说,伴随着各种各样的社会压力,也伴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疫情留下的伤痛,尽管依然存在,但必然不再那么热烈——这些伤痛,已隐藏到人们的血液之中。

但是上海官方显然不能理解这一点,他们对今年的这个万圣节早早就如临大敌。10月中旬,网上就流传出一些“通知”,说今年万圣节不允许Cosplay大白的造型,进而,官方开始试图在网络上引导批判年轻人的Cosplay文化。到10月的最后一个周末,上海的警方和城管,干脆直接封锁了巨鹿路。

这是对一个旨在“欢乐”的节日提前“禁止”。有趣的是,这种封禁反而成为一种提醒,让人们认识到万圣节就要来了!于是上海的年轻人反而创造出很多段子,例如“心中有鬼,每天都是万圣节”之类,以一种戏谑的方式,轻松而巧妙地讽刺了当局。 

结果非常好玩。这些天,很多上海年轻人去巨鹿路,不是游行,而是去拍照,去记录下警方如临大敌的场面。网上流传的一些视频和图片,有一些是写实的,例如一个扮演佛祖的人被警察带走。而另外的,可能是一种“创造”:比如有两位穿制服的人正在查看一家餐厅门口的大黄鸭吉祥物——有人问:连它都要抓走吗? 

对Cosplay大白的格外警惕,从另一个侧面说明,当局真正担心的并不是“中西之争”或者西方文化入侵,而是对疫情场景的再现。事实上,如今的中国,不管是图书出版还是新闻媒体,在这个后疫情时代,当年盛极一时、连篇累牍的“防疫”,如今成为一种禁忌。 那三年所谓“伟大成就”,如今都不能再提。

在公开出版物中,人们如今已经开始用“过去三年”来代替“疫情”。在这种禁忌下,现的民间反而有无穷无尽的对疫情的反思和讨论。很多曾经的“清零派”,也开始意识到原来政策的荒谬。因为经济不振,失业率高企,很多普通人的生活陷入困境,民间回忆性疫情叙事,自带心酸和反讽——这就是真切的、有中国特色的万圣节氛围。 

对官方来说,防范万圣节上再现防疫场景,再一次证明:即便是中国最发达的城市上海,也依然没有走出“管控”思维。在这个意义上,万圣节就像一种“病毒”,它是快乐的、反思的、人传人的,容易聚集性传播的。

对人们聚集在一起   以及“一起快乐”的防范

疫情管控的一个核心后果,是彻底清除了社会上的“群体事件”。 防疫思维的核心,在于“隔离”,让人成为孤立的个体,保持“安全距离”。排队做核酸的,虽然也是人群,但排队场景却让人想起犹太人当初的遭遇。 

防疫是卫生学,也是社会学。因此,防疫的失败,其标志就不仅是彻底躺平、放松管制,而是2022年底上海乌鲁木齐中路、北京亮马河的群体性聚集反抗。人们走向“广场”(马路),重新拥抱在一起,才是从根本上否定了疫情防控的逻辑。 

如果把时间投向过去十年或更久,会发现当局过去最看重的“维稳逻辑”,就是防止出现群体性事件。一个人的苦难、自杀,不会触动官方的铁石心肠,但是一群人走上街头,则意味着一个地方社会治理的彻底失败,会受到来自高层的问责。 疫情防控的一大“成果”,是城市彻底的网格化,当局可以把管控精准到每一个人,收集和掌控每一个人的隐私,从而制造恐怖,达到驯服个体的效果。

但是, 先是2022年乌鲁木齐中路的抗议,然后是2023年万圣节巨鹿路的快乐游行,都证明在中国的大城市,人们依然能够联结起来,相互伸出双手,而这在本质上就是对恐惧的克服。 

上海万圣节的奇妙之处,就是它是欢乐的游行,它本身不是政治反对,也没有政治诉求。它是音乐、舞蹈和充满创意的Cosplay秀,是城市的新戏剧——它的核心是快乐,是生命力本身的绽放。 但是对当局来说,这种“快乐”本身就是值得警惕和防范的。

在这个意义上,权力也更进一步,它不仅要封禁政治反对,也要封禁快乐本身。

在上海,过去两年发生过多起地铁安检人员禁止年轻人Cosplay造型进入车站乘车,这是一个隐喻:奇装异服本身是一种“不安全”。这不是肉体安全的审查,而是一种政治审查。

在苏州等地,发生过针对穿和服者的攻击。有时候是民间自发,有时候则是警方的行动。如果认为这仅仅是“仇日”,是民族主义的排外,其实不够准确。管控者或者持这种思维的人,大多时候分不清什么汉服、和服,只要它不是日常的,就是可疑的——这就是一种防疫思维的延伸。 

 除了对奇装异服的“恐惧”,还有各地对脱口秀的严密监控,所有公开演出的脱口秀节目,台词都要报批接受审查,文化执法人员坐在台下,监管演员是否严格按照审批的台本逗笑大家——他们试图把欢笑都管理起来。 

在这个意义上,上海万圣节当然会受到重点防范:它既是大型群体行为,又充满了欢乐气氛,它已经和西方的宗教节日全无关系,是中国大城市自己的狂欢节——它就是新的政治。

当“节日” 作为大城市的反抗

中国人没有自己的狂欢节。最近几年,中国传统节日越来越受官方重视,但是春节还是会陷入“要不要放鞭炮”的争议,而其它的节日,人们则聚焦于调休是否合理科学。 

尽管“爱国主义者”们希望传统节日的风头能盖过万圣节、圣诞节,但这种想法注定是徒劳。因为以春节、二十四节气为核心的传统节庆,本质上是一种农业生产系统,中国开始步入城市化和现代化,这种农业节庆系统自然就变得空洞,进而“失效”。 

城市需要自己的、有意义的节日,城市需要狂欢节。最终年轻人选择了万圣节和圣诞节。它是“洋气的”,更重要的是,它是都市的:陌生人而不是亲戚朋友聚集在一起;没有任何功利心的快乐和释放,是对日常生活疲惫心灵的治疗。

有心人会发现,2022年疫情末的上海乌鲁木齐中路、北京亮马河和成都望平街的年轻人们,其实是以一种过万圣节的方式在表达自己。他们唱歌,他们跳舞,虽然也喊出了清晰的口号,却并没有任何组织性、计划性。 这将是以后大城市的戏剧化抗议以及反对形式。

中国人口已经集中在大城市,尤其是离开家乡的年轻人。他们在城市中处于一种无根的状态,寻求联结不仅是生命体的自然需求,也会发展为理性的自觉。荷尔蒙和日常生活压力的释放,音乐、舞蹈才艺的展现,以及对“安全的冒险”的渴望,都会让他们聚集在一起。 

三年疫情对很多人都是挫折,当局更进一步把管控思维伸向普通人生活的各个角落。但是这不是结束。对社会联结的打压,摧毁了经济活力,而这种压力也在根本上动摇了各地的社会管控能力。当1600名河南警察去广东“执法”,搜刮民营企业的财产,这也意味着社会出现巨大的真空。 

上海可以没有万圣节,但是杭州还是出现了——不让在巨鹿路,人们会出现在其它“路”。2024年完全禁止,但2025年还会再来。说到底,你无法永远、彻底禁除快乐。实际上“笑声”越来越多了。段子、梗会以各种形态出现,构成对主流叙事的瓦解。

当然,它还不是建设性的,没有构建新秩序的能力,但是它已经是一种真正的“交锋”。即便都是孤独而分散的个体,人们依然能够通过笑声联结起来。 当人们说今年上海万圣节最显眼的Cosplay秀就是警服时,“万圣节”就是无法禁止的。只不过表演的人换成了警察,而注视者变成了来拍照的年轻人——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权力的反转呢。一切荒谬的东西都会被观看和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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