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 在炉边和在狩猎的女人们
新的考古研究表明,远古狩猎采集社会中,基于性别的劳动分工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更多样,也更平等。
作者 / Annemieke Milks
原文链接 / https://www.sapiens.org/archaeology/female-hunters/?utm_source=SAPIENS.org+Subscribers&utm_campaign=4a00cb95ea-EMAIL_CAMPAIGN_2020_4_12&utm_medium=email&utm_term=0_18b7e41cd8-4a00cb95ea-227304207&ct=t
原文发布时间 / 2020年11月30日
译者 / 李黎
配图、编校 / 王菁
01.
长期以来,狩猎都被认为是由男性来执行的。日前,一个新的研究提供了挑战这种说法的证据。这项研究报告在美洲发现了一具大约9000年前埋在狩猎工具附近的女性尸体。
这位在安第斯高地被发现的女性被称为“Wilamaya Patjxa individual six” 或者 “WPI6”。她被发现时处于双腿半屈的姿势,一批石器被仔细地摆放在她的身体旁边。这些石器中有抛掷器——这是一种可能被用来放置用梭镖投掷器(atlatl)投掷的轻型矛(也被称为“抛矛器”)。本文作者认为,这种抛掷器是被用于猎杀大型动物的。
WPI6死亡时年龄大约在17到19岁之间。在对她牙齿中的肽(peptides,一种生物性别的标志)的分析中表明她是女性。她埋葬地点中还有大型哺乳动物的骨骼,这显示了狩猎在她所在社会中的重要性。
这项研究的作者们在Science Advances杂志中发表了该发现,还回顾了其他同时期在美洲埋葬骨骼的证据,特别是包含与大型动物狩猎相关工具的墓穴。他们发现在27具可以确定性别的骨骼中,41%可能是女性。
这些作者提出,这一发现可能意味着,在当时美洲的狩猎采集群体中,大型动物的狩猎活动确实是由男女共同进行的。
02.
男女共同参与狩猎活动的这一想法与男性狩猎者假说(Man the Hunter)背道而驰。后者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六十年代,但日益站不住脚。该狩猎者模型假说认为,在过去的狩猎采集社会中,狩猎——尤其是大型动物狩猎——主要是由群体里的男性进行的。
男性狩猎者模型假说基于一些来自不同方面的证据。其中最重要的,大概是这一假说在试图理解更久之前(deeper past)的狩猎采集社会是如何组织的时候,参考了近来和当前(recent and present-day)狩猎采集社会的情况。
对狩猎采集群体的刻板印象一般是性别分工,但大致即是由男性进行狩猎,女性更有可能留在距离大本营比较近的地方照看年轻的儿童或者捕鱼和觅食。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些变化。例如,在菲律宾阿格塔(Agta)的觅食者中,女性并非助手,而是主要的狩猎者。
一些当代的狩猎采集者依然在使用梭镖投掷器,有些人也喜欢在经常有妇女和儿童参加的竞技投掷类项目中使用梭镖投掷器。相关考古学家提出,梭镖投掷器很有可能被用来作为一种促进男性和女性都参与到狩猎中的平衡器,可能是因为它们可以降低体型与力量在狩猎中的重要性。
这项新的研究在之前的考古发现上进一步挑战了男性狩猎者假说。在距今34000年的俄罗斯松希尔(Sunghir)遗址中,考古学家发现了被埋葬的两个年轻人,其中一人很可能是个9到11岁的女孩。该二人身体均有异常,并且是与16支猛犸象牙长矛一起掩埋的。这些长矛是难以置信的供品,因为它们很可能是很有价值的狩猎工具。
在2017年,一个在20世纪初期被发现的著名的瑞典维京武士的遗体,其长期以来被默认的男性身份被鉴定为是生物学上的女性。这一发现引起了不少争论,某种程度上也让人意外。该发现表明,我们对性别角色的现代观念也可以影响我们对近代历史的解读。
有人认为,正如一位前英国首相所说,区分”男孩的工作和女孩的工作”可能具有进化优势。例如,这样可以让怀孕和在哺乳期的母亲们留在大本营附近以保护自己和孩子免于受到伤害。但是我们越来越认识到这个模型过于简单。
对于许多以狩猎作为生存基石,且具有高度流动性的狩猎采集群体而言,团体范围的参与也具有很好的进化意义。正如某些人所说,过去如异国,我们掌握的证据越多,人类的行为看起来就会更多样。
03.
[译者补充材料]一些女性参与狩猎的相关研究
考古学中传统的说法认为,在过去的狩猎采集社会中,大型动物狩猎是由男性主导的,女性主要负责狩猎采集中的“采集”任务,她们主要任务包括养育幼儿以及在大本营附近寻找食物 [1]。
然而,种种研究表明,女性在大型动物的狩猎中具有不同程度的参与度 [2-4]。在有些社会中女性主要辅助男性狩猎,或者参与猎取一些小型动物。
一个长达三年的研究证实了在菲律宾阿格塔的狩猎采集群体中,女性是活跃的狩猎者,并且这没有影响她们对幼儿的看护。没有断奶的婴儿通常由母亲们携带着一起狩猎,已经断奶的幼儿会留在大本营由其他女性照顾,当儿童们大一点之后会同父母一起狩猎 [2]。
上文中提到的同很多狩猎工具一起被发掘的WPI6是在美洲发现可能参与过狩猎的的11位女性之一。在美洲大陆上429个已被发掘的埋藏中,共有27人被确认了性别,而其中有11位女性。这一比例有力地证实了女性积极参与大型动物狩猎的观点 [3]。
在如今的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曾经有过一个“Milling Stone Horizon” 时期 (公元前6500-1500年左右),当时的美洲原住民对植物和动物饲料的采集与处理是由男女混合完成的,并没有清楚明确的性别分工 [4]。
在早期的狩猎采集社会中,男女共同参与狩猎(狩猎分工中的性别平等)具有积极的进化意义。现代人类的大脑对热量有极大的需求,而性别平等正是解决这种需求的一种方式 ——令父母双方都加大对繁衍后代的投入。
然而,在农业与畜牧业出现之后,土地与牲畜这种可以被继承的资源成为了决定繁衍成功的重要因素。而这些资源由性别决定的世袭传承制度,更是导致了财富的积累以及性别的不平等 [5]。
就像上文所述,我们往往会用自己对现代社会的理解来解释对过去社会的种种发现。在解读过去社会的劳动分工时,很多研究深受现代社会(农业,畜牧业,工业)中基于性别进行劳动分工的影响,经常会无意推断在过去的狩猎采集社会中也是“男主外,女主内”。这也警示我们,在对过去社会的考古资料进行分析时,不要被现代观念所过度干扰。研究现代社会固然对了解过去社会的组成与发展有着重要意义,我们也不能因此而忽视了过去社会的独立与独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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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ference:
[1] Sterling, Kathleen. “Man the hunter, woman the gatherer? The impact of gender studies on hunter-gatherer research (a retrospective).” The Oxford handbook of the archaeology and anthropology of hunter-gatherers. OUP Oxford, 2014. 151.
[2] Goodman, Madeleine J., et al. “The compatibility of hunting and mothering among the Agta hunter-gatherers of the Philippines.” Sex roles 12.11-12 (1985): 1199-1209.
[3] Haas, Randall, et al. “Female hunters of the early Americas.” Science advances 6.45 (2020): eabd0310.
[4] McGuire, Kelly R., and William R. Hildebrandt. “The possibilities of women and men: gender and the California milling stone horizon.” Journal of California and Great Basin Anthropology (1994): 41-59.
[5] Dyble, Mark, et al. “Sex equality can explain the unique social structure of hunter-gatherer bands.” Science 348.6236 (2015): 796-7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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