濫觴|第五章:叵測的選擇

徙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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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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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來如此隨意,卻又那麼性感。我愛他的樣子,愛他無論如何散發的氣質,愛他屋裡的每種味道。愛他,卻不能讓他知道。


Drawing by AI

我忘了怎麼回到床上,甚至不知道是哪個好心人幫我調了三段式鬧鐘。

一整天我都在宿醉和愚昧的空想中度過。

下午五點,我正在前往跟俞榮、馬觀三約定的咖啡館,接到一通陌生來電。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不接那通電話,事情的發展可能會完全不一樣──比較難或比較容易,我永遠不會知道──時空的路線會繞過它,但或許不會少掉多少痛苦。我不知道我是應該說還好我接了,還是然而我接了。你永遠不會知道人生裡的每個小小的、不論當下感覺是好是壞的事件會導向哪個結果。如果人生再重來一次,我想我還是會接起那通陌生電話的,因為我有一顆要命的好奇心。然而這起惡因也許應該追溯到更早,早在我不該給出電話號碼卻神魂顛倒的給了時就種下的。然而天知道,惡因也許不見得會結惡果。

對方自稱是劉銘翔的女朋友小真,她非常懇切地請求我跟她見一面,把話講清楚。

「把什麼講清楚?」我糊塗了,我們之間有什麼可講得清楚的。我連自己到底抱著什麼心態都不清不楚,怎麼跟妳講清楚。

我這麼說並無惡意,她卻在電話那頭哭了。

「好吧,妳要見我見就是了,哭什麼呢?」

然後我們約在國父紀念館站5號出口。我算好時間,估計馬觀三和俞榮已經到了約定地點在等我了我才打電話,一口氣推說臨時有事不能到,然後關機。我一方面擔心見到她說些什麼,一方面賊頭賊腦的想到俞榮不知道會怎麼謝我。

走出捷運站小真一眼就認出我,雖然我只見過她一次,卻也看得出來她比上回我見她的時候瘦,而且蒼白,眼袋和下眼圈的黯暈讓她老了幾歲,不知道有多久沒睡好了。我是不管天有沒有塌下來都能睡得像屍首,不認識失眠是老幾,這是我的幸運,因此我給她的同情有點心虛。既然心虛,我就什麼也不點破,讓她帶著滿腹心事走在前面。

小真帶我走到一個小綠地旁的巷子,一排三、四層樓的舊建築,她停在一家麵店隔壁,按了三樓的門鈴。我心想搞什麼鬼,她到底帶我來見誰。門問都沒問就開了。我遲疑了一下,沒有馬上跟進去。

小真回頭看著我說:「別怕,我不會害妳。」

「我不是怕。」見鬼,我就是怕。「妳住這裡?」

「上去就知道了,沒有埋伏,真的。」她笑了笑,臉色變得更難看。

好吧,諒妳也不敢把我怎麼樣。雖然這麼想,我還是騙她說我姊在找我,我發個簡訊給她。她一副看透我的表情,轉身自個兒上樓。我被她一激反而什麼都不怕了。上到三樓,她拍了拍鐵門,來開門的人說:「妳沒帶鑰匙?」抬頭一轉眼,他看到我的那一霎驚呆了。我也徹底呆住了,心中一陣錯亂:劉銘翔?!原來他住這裡?!小真帶我來這裡幹什麼?!

我從下到上打量他:穿拖鞋,短褲汗衫,戴眼鏡,頭髮亂亂的,一臉懶散。我心跳加劇。這個男子不管怎樣都是我的致命傷。他看來如此隨意,卻又那麼性感。我愛他的樣子,愛他無論如何散發的氣質,愛他屋裡的每種味道。愛他,卻不能讓他知道。

欸,我終於瞭解到俞榮的痛苦了。這麼想的同時,我絞著手,臉燒燙,好想不顧一切的轉身跑掉。

「進來吧。」他說。我注意到他忽然變沉重的眼睛和帶著一抹悲涼神色的淡漠,像帶著內傷。他慘慘的樣子,一種小孩似的不耐煩,甚至他的薄情,都讓他更加好看。

我突然不知道自己來這裡幹什麼,我是一聽到劉銘翔三個字就會跟著走的花痴嗎?我瞧不起自己,又按捺不住單戀他的寂寞。

這時,我們在小小的起居室裡坐成一個三角形。沉默像獄卒一樣看守我們,把空氣一點一點抽空。過了片刻,我幾乎走神到麻木的地步時,突然聽見小真在說話,她的話跟她臉上淚崩的表情一樣模糊。

她哭著說:「你到底是愛我還是同情我,我們都背叛過,傷過,我不是故意的,你到底要怎樣才能夠原諒我?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只愛我一個?」

劉銘翔的表情好像覆水難收,又像心不在焉,妳說妳的我想我的。

雖然我聽不懂小真在說什麼,但又好像可以聽見他無聲的爭辯。我看看劉銘翔,又看看小真,心想到底是誰背叛誰,我都糊塗了。然而心中的迷惘卻沒有讓我少愛他一點,即使他傷她我也彷彿能夠理解,理解他的苦悶,理解他跟愛他的人一樣,對自己的行為束手無策。

「今天,你自己做個了斷,」小真擤鼻子抹眼淚,好像對這個不幸終於有了徹底的領悟;然而她還是把選擇權交給對方,因為還抱一絲希望。「選擇我,還是她?」

我想大聲說不是我,是我姊。但我說不出口,我很好奇他會怎麼說。當我轉向他時,我在他收緊的目光中看到一種蒼老的痛苦,看到他對嚮往不真實的固執,然而也許是我想太多了,他只長長望了她一眼,給出一個冷冷的答案:「她。」

我半張著嘴,在沖天的驚駭中感覺什麼都在跳,只有我激動的心停了。我眨眨眼,想伸手去捏捏大腿,卻動彈不得。下一秒我轉頭看小真,她好像心不再跳(因為每跳一下都是往刀尖上去受刑),塞得滿滿的胸蔫下來。我看出她明白自己浪費了她的自信、寶貴的青春和一切,為了這個不值得她等待的男人。

她忽然就不再哭了,無力的眼神望著前面,和他目光的落向無聲交織。下一瞬,她把鑰匙丟在桌上,蒼白又狼狽的臉帶一抹受屈辱的紅暈,然後像恥於跟這屋裡有絲毫瓜葛般聳身站起來,重重開門重重甩門衝下樓去。

那時我的感覺回來了,我知道我只是配合演出,劉銘翔不是真的選擇我,但不知怎麼的,我覺得這對我來說就夠了。

「小真拿過兩次孩子,醫生說,她再拿一次,就很有可能不會生育——」劉銘翔忽然說。

「她有孩子?」我呆望著他,驚嚇指數破百。

「但是,她還是去拿掉了,她覺得我是因為她有了孩子才跟她求婚的。」

那不是一樣嗎?我在心裡大叫,笨女人!為什麼去拿掉孩子?為什麼不接受他的求婚?她瘋了嗎?叫我來這裡做什麼?見證他們分手?

「所以──」

「所以我選妳,妳願意當我女朋友嗎?雖然我是個爛人。」

「你是認真的?」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沒有爆炸,反而冷靜得像個殺手。

他的眼睛遲鈍地轉向我,用一種困惑的表情點點頭。

「為什麼?」我寧可不問,但我還是問了。我不能活得不明不白。

「因為,」他木然直視我,「妳知道的,妳比我還清楚的不是嗎?」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他知道我愛他,所以他成全我?好吧,我接受這個回答。至少我有機會證明他的選擇是對的。直到這時候我才驚慌地發現,我不知道我接下去該怎麼做,我從來沒有當過別人的女朋友,沒有談戀愛的經驗,覺得既然他排除萬難選了我,應該他主動告訴我該怎麼做。但另一種感覺在告訴我,這也許是個美好的誤會,一次叵測的選擇。不,我馬上駁斥了這個消極的想法。就這樣,一正一反的念頭在我心中辯論爭執、僵持不下。

我坐了好久也沒有想出或看出什麼,只好起身說我該走了。

他對待他的新女朋友像新學期一堂可有可無的選修課,頽唐地縮著脖子耷著肩自顧自的,彷彿沒有聽到我結巴的告辭,也不看我。我只好真的走了。


回到住的地方一開門,我頓了頓,六隻眼睛深深淺淺盯著我。我把路上買的晚餐和三杯伯爵奶茶往東倒西歪的啤酒罐和吃剩的滷味邊挪個位置放好,然後一屁股擠到我爸身邊坐下。他住台北,有時我太久(兩到三天左右)沒去找他他就會來看我。馬觀三和俞榮都習慣了。我心虛的看了看他們三個,爸和馬觀三眼睛粘著電視足球賽,俞榮用那雙解意的眼睛在跟我說話:什麼事情那麼重要讓妳放我們鴿子,沒一個解釋還掛我電話,當我詐騙集團,現在給妳機會一口氣講清楚。

我賊眼鬼笑的回敬俞榮,用眼睛說你不謝我就算了還拷問我,這樣對嗎?俞榮站起來猛使眼色,我提了晚餐跟他屁股後頭進了廚房。他既煩惱又羞怯地瞪著我,低聲說:「幹嘛啦,這樣看我,妳到底去哪,說?」底都洩了他還硬裝沒事。我說怎麼樣?兩個人的約會爽暴你了吧?有沒有什麼進展?

「進展妳個的頭啦,我們都急死了妳還說風涼話。」

「那有多可惜啊,這麼好的機會白白給你浪費了。」

俞榮那有點哀怨的眼神把事情都說明了:沒錯,是很好的機會,可惜被妳搞砸了。

我把晚餐吃了,還餵俞榮吃了幾口。等回到客廳,他們把啤酒和奶茶倒在一起喝。我坐下來,跟著喝了一口,覺得今天好像可以這麼被放過了。然而沒有。馬觀三沒有那麼好說話,他看我的樣子讓我心裡頭發毛,連爸都感覺到氣氛不對回頭瞄我,他是很少從電視足球賽分心的。

我喘口氣,把什麼都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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徙逍成功就是做真心喜歡做的事而感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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