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竹新年的開始和結束:作為汲汲營營的人的懺悔和感動

文學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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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家附近的土地公廟

第一天,緩緩駛進光復路的悠閒氣氛中,我想著----

五個月,還是六個月?

和新竹的闊別早已失去了時間單位。

唯留臺北的塵囂和堆疊濃縮的勞累,那些溫水煮青蛙的日子早已麻痺了痛苦的神經,將毫無意義、肆意空堆的空白日子視為理所當然。如今我這隻貪得無饜的負蝂得以短暫的把紅色的墨水和答案卡扔下,享受一閃而逝的春節帶來的輕鬆餘溫,奔馳在高架堤頂大道上。

早在我有片段的記憶開始,祖母就已經是那樣的精神抖擻,祖父就已經是那樣的老神在在、不動如山。或許是沾染了些許新竹慢活的習氣,無論是背負著如何的心情回去,踏進那青苔斑駁的庭院,不免俗的扭緊那仍在滴水的水龍頭、拉開吱呀作響的鐵門後,就會掉入與臺北趕忙的生活步調隔絕、時間凝滯的平行時空。每日七點,附近龍山國小不知名的小鳥開始亂鳴之時,整條光復路便漸漸甦醒過來。早晨簡單的吃條麵包,喝杯咖啡,便可走出庭院去享受新竹微冷的暖冬早晨。

步出窄小的防火巷,迎面而來一座土地公廟,猶記得兒時總在廣場上爭球,投進那漆色斑駁的籃框就像完成了什麼大成就,總值得說嘴個幾分鐘,或中午時配著糙米變成飯桌間的配菜。

明明投進時還會飄落下幾片乾裂的油漆,原本亮麗的塑膠圓框也沒有精神似的垂下頭來,在五、六年前沒有手機和人際關係作祟的那個單純年代,這就可以占據一天中樂趣的三分之一。時至今日,籃框早已消失在考卷那幾個零之中,只有在夜深人靜之時才會時不時的在記憶的淤泥中露出枝微末節。

第二天晚上,吃完飯的隨筆記記:

「有些事情不用想太多,能夠生活的好就很好。」 晚上和外婆(Li)聊聊,聽到日治時期的種種,感覺歷史課本都變得活生生的,不再是生硬的文字印在腦裡。

外婆(在此簡稱Li):日治時期的治安真的很嚴ㄚ,我小學時在龍山國小(時稱新竹第三公學校),經過派出所總是摀著臉跑過去ㄚ⋯⋯


我:那在學校怎麼樣呢?


Li:我們那個時候欸,學校沒有電燈,也沒有水龍頭,只能去學校外面挑水,掃廁所厚,先生(Sensei)發現,「啊!怎麼沒掃乾淨!」立刻就處罰班長,說督導不周,結果我剛好是班長(笑) (眾人笑)


我:那空襲,躲防空洞云云...?


Li:我們那個時候小偷很少厚,我還記得那個時候躲砲彈,防空洞在田裡面,很遠厚,啊大家跑出去門窗都沒關,回家後什麽東西都沒被偷,所以我說日本在的時候厚,治安真的好嚴....


我:可能是小偷也去躲砲彈了吧!


之後Li又說了Keisatsu(警察)糾察東市禁行腳踏車種種,當時還得挑米從馬偕醫院至第三公學校(約3公里)種種.....

「有些事情不用想太多,能夠生活的好就很好。」 Li說。

這應該是經歷過那個動蕩年代才會有的體悟。

在城市裡汲汲營營,處處和人比較的我,在Li的人生之道前,顯得雞腸狗肚,在instagram上看著限時動態一篇篇光鮮亮麗一閃而過,自己也成了燈光下的奴隸。沒錯,在社交軟體的舞台上,每個人輪流上台,沐浴在鎂光燈下,眾目睽睽,投射出的有忌妒,有羨慕,更多的是自卑。人生歷練多的人,每天總是不卑不亢,活在自己的節奏中,他們不鞠躬哈腰,不光彩奪目,光是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散發出沉穩的氣勢,那氣勢不震懾人,只溫暖人,更讓我想為自己在水深火熱的台北所做出的一切罪惡懺悔。我微笑著,但心裡早已波濤洶湧。

時間很快來到最後一天,臨行。

我只能用力呼吸,凝望著窗外遠處,設法讓止不住的鼻酸感遠去。

「我又要變成一個人了。」我們臨行前,外婆喃喃念著,望著電視煞風景的電視劇持續播出。我慢慢把行李從二樓搬下來,再爬上三樓上香;還是那盤快發霉的蜜柑,充滿線香味的陳舊空氣,還有那幾杯尚未乾盡的高梁酒。幾年前爺爺走了,新竹老家只剩下外婆和幫忙的阿姨,新竹慵懶的陽光依然每天灑進窗戶,寂寞也依然籠罩著,化作沉重的空氣緊緊壓住,貼在牆上每一幅新年的新畫作上。


那種感覺很難形容,就像幾塊憂鬱卡在喉嚨裡,呼吸變得沉重,讓人說不出話來。


「一人,寂し。」


「嗯?」


「一個人,很寂寞。」外婆說。


我想說服自己男生的感情可能不這麼豐富,我也不想臨行前露出悲傷的表情,只好緊抿著嘴,不發一語。

上車後,稍稍倒退,即將開出龍山社區的那條巷子時,我仍看到外婆揮著手,我也向她揮著,直到光復路的時光消失殆盡,不留一點痕跡。


我仍然沉默著,不想讓其他人察覺一絲我話中的顫抖。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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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燕子政治大學新聞學系 日本文學介紹、影評、書評創作/短篇小說/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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