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炳煌 X 謝劍波 | 一個人的社會

一個人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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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社會》第一期海報,廣州 2019


石炳煌是湖南寧鄉市的一位村民,大家眼中的怪人。他花了二十多年的時間,依據他自己發明的理論,蓋了一個非常奇怪的三層建築。現在他要開始裝修了,計劃搬進去住。他通過各種借用、發明的概念,對這個世界似乎有著完整連續的解釋:從宇宙形成到兩性關係,遇到的人和事、包括他自編自演的太極拳,涉及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他的故事在我們看來類似奇幻小說,但他以第一人稱娓娓道來,讓人確信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能說出來。展覽呈現的是石炳煌自己動手搭建的一個場景:守墓人。這個場景的背後講述的是在寧鄉市的一座山上唐代墓地的故事。在布展的過程中,石炳煌對細節的判斷似乎只能是親眼所見:竹林、蛇陣、避蛇決、一顆類似刺蝟的通天大樹,17度的泉水、潛水之後見到的六口唐代的棺材、第二十七代守墓人的茅草屋等等。在這裡我們能夠感受到那豐富的想象力似乎是種需要,那些破碎的意向在故事的邏輯中承前啓後,有著井然的秩序。而藝術家在這裡主動去見證他的闡釋、甚至去幫助實現他的世界。這個見證才是這個項目的核心邏輯,而不是我們所看到的現場裝置。

——滿宇



守墓人

一開始,在與石炳煌的採訪交流中,往往被他所描述的離奇經歷驚詫到,同時驚詫的還有他那極為充滿細節的講述。比如他講到他們逃亡雲南時,晚上在大山裡睡覺碰到大蛇(直徑一尺余的巨蟒),蛇的樣子、狀態以及與蛇的遭遇過程、驅蛇訣的使用等等,就像你也在和他一起經歷一場真實的遭遇。

「守墓人」是石炳煌講述的眾多經歷中比較完整的一段,基本信息是在2003年於老家寧鄉與隔壁城市之間的某處,無意中發現一片幾十畝大的竹林,裡面有數不清的竹葉青(蛇)。因為掌握了舅公早年間傳給他的「驅蛇訣」,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石炳煌驅蛇破陣見到了守墓人。守墓人守護的是唐朝傳下來的古墓,至今已經是第二十七代了,早年因為殺人避難來到竹林里,在上一代守墓人的「忽悠」下接受了守墓的工作,一守就將近七十年。在這段經歷里,石炳煌主要講述了有關竹林、蛇的各種狀況、守墓人的生存狀態、與守墓人鬥法繼而惺惺相惜以及探究深埋於水庫底下的古墓等情節。

在這裡,蛇與守墓人的關係是多層的,它們既負責護衛守墓人和陵墓的安全又是守墓人生存的主要食物來源,也是日常相隨相伴的對象。與守墓人的惺惺相惜來自石炳煌神奇的法術功力,其中有一段講到他進蛇陣後運用「避敵神蛇訣」與蛇群纏鬥,守墓人驚覺大批蛇從竹林上空往外飛去,方知來人極為不簡單,自此相識成為知己......隨著講述的徐徐展開,我逐漸發現這個守墓人似乎變成了石炳煌的鏡面,他們都由守護而搭建了一個神秘且穩固的「堡壘」,為其對抗現實世界加於其身的各種權力暴力提供了強大的能量。蛇在構建「堡壘」的結構中是至關重要的,無數的蛇為他們建立了一個與外部世界隔絕的中間地帶——蛇陣,它抵御著一切對其窺探和侵犯之人。而這裡又存在一個能夠讓他們進出自如但別人不可得的密匙——「避敵神蛇訣」。蛇訣為石炳煌打開了與外界鏈接的通道,通道聯結的是他對自我確認的途徑。就如同「藝術」也是他的密匙,而作品以及與藝術家的合作、展覽就是他自我確認的途徑。

石炳煌說自己喜好結交奇人異士,在寧鄉與隔壁城市之間的某處山中,他機緣巧合地遇見了守墓人,那過程中有蛇陣、鬥法、古墓等等
石炳煌用以驅敵避蛇的「避敵神蛇訣」  書寫/李明昌    「一個人的社會」展覽現場,新造當代藝術中心 / 廣州,2019

「守墓人」是在2018年底和石炳煌交流的幾個現場計劃中的一個,2019年5月份確定實施。在現場布展的過程里,我給自己的定位就是那個「拉幕布的人」。因為有過前期合作參加展覽的經歷,所以我知道他能解決製作上和佈置上的幾乎所有問題。他對物、景和空間的理解想象是充滿細節的和準確的,所準備的各種材料既能精准對應他的想象,而所備分量也幾乎分毫不差,用他的話說「不過就是一點實踐的經驗而已」。但想想他早年做冶煉、獨立完成兩棟自建房的經歷等,便能知道他駕馭這些展覽佈置上的要求實在是太容易了,根本就是信手拈來。因此,項目的現場佈置,我的工作主要就是幫助提供他所需要的材料(泥土、木料、石塊、茅草、仿真竹蛇草皮樹葉花等等),協調與布展團隊的工作、臨時充當施工過程中不太合格的助手,最後在石炳煌的「指導」下完成了一張 5m X 2m 左右的壁畫(用以描繪古墓的隱藏地——水庫的情景)。

「守墓人」計劃只是我與石炳煌合作項目的一部分,它是我配合他擴展自我確認途徑的嘗試之一。在計劃實施之前我和他聊起,以前的計劃呈現的大都是他做出來看得見的工作,而「守墓人」是把他的經歷或者想象嘗試呈現出來,這種相對更對內的體驗對他來說應該也是有意義的,至少他對藝術表達的理解要更開闊一些(之前聊展覽計劃時,他的想法基本上都是在重現既有工作的框架里)。

佈展工作完成的那一天,我問石炳煌感覺怎樣,他爽朗大笑一聲,嗯,很好!很過癮!

石炳煌合作「一個人的社會」展覽現場    拍攝/姚鶴立    新造當代藝術中心 / 廣州,2019


個人語境

石炳皇 

1955年4月5日清明節,石炳煌(筆名)出生於湖南省寧鄉市。
早年喪父,母親改嫁,與小哥相依為命。
十多歲時(1974年)為村民出頭揍了大隊治保主任而逃亡雲南。
1980年以前從事從事金屬冶煉——模具製作工作,肺部等內臟里吸入了大量金屬粉末而身中劇毒。之後,四處訪醫療治。
1996年12月,自建房「烏龜屋」動工,2000年完成大部分主體,由於資金短缺,工程多次停歇,至今尚未完工。
湖南衛視、寧鄉電視台對其建築做過新聞性報道——《怪屋》,石炳煌在當地被視為怪人。
2009年2月,與騰挪小組於廣州騰挪空間合作展覽項目——「騰挪小組·石炳煌」。
2011年開始,石炳煌在鄰近「烏龜屋」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又修建了集健身、環保、娛樂、居住等功能為一體的「休閒宮」。
2017年11月——2018年6月,參與華僑城盒子美術館的駐地項目,期間參與「2017深港城市/建築雙城雙年展」羅湖分展場「深圳工業站」的展覽。
2018年6月,與騰挪小組於華僑城盒子美術館合作展覽——「騰挪·這一站」。
2019年6月,參與新造當代藝術中心合作展覽——「一個人的社會」。
石炳煌在新造當代藝術中心    拍攝/謝劍波   廣州   2019

這份關於石炳煌的簡介交代了幾個方面的信息:

1)成長的經歷充滿挫折與苦難。石炳煌出生之時(1955年),新中國的政權已經穩固,土地改革運動正席捲全國。他經歷過大躍進、三年自然災害、四清運動、文化大革命、當地的大洪災(1969年)和接下來的三年大飢荒、批林批孔運動、改革開放、如今的城市化運動。在他的記憶中,最深刻的莫過於「四清」運動了,因為這場運動導致了他父親的早逝和母親被迫改嫁。

父親的遭遇既是他童年成長的關鍵部分,也是當時社會形態演化的一個縮影。父親在他內心裡的形象如同許多人心中的父親一樣是高大的、英雄般的,這一點有兩個方面可以說明(據他講述):一是父親是鐵匠,年輕時(解放前)是當地的風雲人物之一,與當時的土匪頭子等人結拜為七兄弟;二是父親的鐵器製作水平很高,他曾說過父親拿著那些失敗品稍為加工即為成品,凡經他手的鐵器品質高且從不生鏽,一時讓人嘆為服之。但父親的結局又是悲劇性的,解放後,幾乎伴隨他成長記憶的就是父親被徒弟們出賣、迫於自保捐出全部家產、被以前幫助過的鄰居針對划為富農繼而遭受批鬥......父親從此落下病根無錢醫治,最後在病痛和飢餓中去世(1966年)。

在石炳煌苦痛記憶庫中有三個人物關係是「惡的化身」:一個是大媽(父親第一任妻子)的兩個兒子大哥和二哥;一個是鄰居易家;第三個是父親的徒弟們。三者之間有一個共同點是他們都是忘恩負義之輩,於兒子是有養育之恩,於徒弟有再造之恩,而於易家則是雪中送炭之恩,結果他們最終都以惡報德促成了父親的早逝。在三者中大哥和二哥的惡尤為甚之,既為人之子卻行不孝之事,在父親病重之時把持家中財物致父缺醫少食,又因擔心父親過世母親分去家產,繼而對母親殘忍虐待逼其改嫁。持續的折磨和巨大的精神壓力使母親的神經變得非常不正常,以致後來瘋瘋癲癲。父親過世母親改嫁後兩個大哥看他和小哥不慣,又經常虐打他和小哥致小哥大腦受損,為小哥日後當兵時因挖礦受驚嚇而神經受損埋下了禍根。後來大哥病死,二哥偷盜被抓,不願出賣朋友上吊自殺,算是應了他倆所作所為的報應。

石炳煌和我反復說起父親的遭遇,一方面說明小時候內心中的支柱崩塌帶給了他巨大的影響(那種看著父親的生命在眼前慢慢消逝的經歷並不是大多數人能體會的),另外也讓他從小就體驗到了整個外部環境構建的讓人窒息絕望的權力壓制。所以,在他身上,你隨時都能發現那來自骨子裡的叛逆和反抗,特別是對那些由上而下的體制鏈條上產生的惡。他知道父親就是受害於這種惡,母親、他和小哥甚至還有更多人也是相同的遭遇,他會罵當年和如今某些權力者的濫權、公報私仇、貪腐等等,也會憤懣於周圍吃瓜群眾們有意無意的各種暴力傷害(語言和行為上的)。

早年喪父長兄虐待使石炳煌從小就被迫學會保護自己,面對欺辱他會盡自己能力去反擊。因此,他逐漸變成了周圍人眼中不願招惹的對象(他說十多歲時自己已經是當地的「一坨毒」了,別人都怕他),這應該也促成了他機敏、固執且性格略顯暴烈的個體特徵。我想,可能在他很小的時候,他就在努力建立與外部抗衡的「堡壘」,以此來保護自己不受外界致命的襲擊從而被撕碎而崩潰。這種瀕臨絕境下類似「動物性」自保意識的催發,在那個年代甚至是現在的現實語境里也是非常常見的。那種本還需要在父母羽翼下成長的年齡就必須赤裸地去對抗全世界的狀況,想想都讓人心情沉重。

2)冶煉造成身患重疾,在絕望中開始自救,並同時籌建配合身體康復的建築。

七十年代初期(1974年,「批林批孔」運動),因為和村民一起私自賣菜被抓,氣憤之下出頭揍了村治保主任後逃亡雲南。在雲南偶遇當地部隊首長患有肺疾的母親,自幼隨父學了一點醫術的石炳煌巧治肺病,隨後留在部隊幾年。

七十年代末,石炳煌回到老家,開始金屬冶煉的工作。在製作各種金屬器具的過程里,由於防護措施欠缺,導致體內吸入了大量重金屬等有毒物質,造成肺部及其他內臟病變,身體極其虛弱,而期待多掙錢的心態(工作更賣力)使得他金屬中毒的情況特別嚴重。

八十年代開始,石炳煌被迫四處求醫治病。後經人介紹認識寧鄉一個叫詹永康的中醫研究所教授(也身患肺疾),他提議練習太極拳、遊手八卦掌。石炳煌經常出入研究所的圖書資料室,利用所獲資料佐證治療,兩人從此在相互切磋醫術的同時用於各自身體醫治。

石炳煌從父輩處得知,其祖上是清朝雍正年間皇宮里的太醫。身患重疾後,石炳煌開始認真研習從祖上遺留下來的眾多書籍——醫書、太極和八卦。但在他偶然的一次表述中,他說他的病是在舅公的幫助下才真正好轉進而痊癒的。當時舅公是在海南的一處寺廟做主持,用了許多藥材放置在一個大桶中煮熬,然後讓他赤裸於其中「蒸」了三個時辰,全身皮膚上沾滿了被藥材逼出的帶金屬質感的污垢,自此,病體便好轉十有七八了。

因此,在他的記憶和講述中,他對自我救治的線索主要有兩條:一條是與中醫教授的互助之路;一條是舅公的救治與指點之路。

舅公是除了父親之外另一個英雄的代名詞,據其所言,舅公是晚清時期的和尚,八歲出家,做過李宗仁的特務偵察連的連長,國共內戰前辭官回家繼續出家。舅公精通醫術和武道,一生傳奇,曾告訴過石炳煌有關氣功、太極、長生之類的諸多信息。

從海南回來後,應舅公的指教,開始了持續至今的養鵝行為。據他說,鵝一身是寶,它的肉和蛋有人體需要的非常重要的營養元素,它的作息時間也應合了人體健康的作息規律。石炳煌在長期的養鵝過程中,既鍛鍊、醫治了身體,又梳理了人體與自然的節奏規律,配合提升了自己對身體、醫術、武道的理解和貫通。(另,養鵝的故事早年還被編入全國農民發家致富案例的書中,經常收到全國各地讀者來信請教養鵝的經驗。只是石炳煌覺得自己養鵝並沒有什麼經濟價值,不能誤人,所以都回絕了。)

石炳煌最初養鵝是為了治病養生,但正如他所說「鵝一身是寶」,他就這麼在家養著養著,一直養到了現在    拍攝/謝劍波  2019

由於以前是從事冶煉模具的製作,對形狀結構、力學比較有感受力,另外也喜歡接觸奇形怪狀的建築,為了更好配合練習八卦、太極,石炳煌於1996年12月開始建設「烏龜屋」(學名叫「太極行宮」)。「烏龜屋」的地基所處是一處墓葬群,為了解決屍毒的污染問題,他在建築底部按太極、八卦的原理做了許多管道,以此將被污染的空氣轉換為「有用能」。

「烏龜屋」是石炳煌於老家湖南寧鄉修建的第一棟自建房,最初是用來配合身體康復和以舞(武)會友,裡面設計建造了舞廳的迴廊、供小孩玩的滑道和用來練習太極的太極眼等。後來由於屍毒的原因空置了好幾年,但今年又開始了裝修改建      拍攝/騰挪小組  湖南寧鄉    2016
石炳煌按照周易八卦設計的「烏龜屋」地底管道模型     第七屆 UABB-羅湖分展場「工業站」    拍攝/騰挪小組  深圳  2017
石炳煌根據自建房「烏龜屋」製作的建築模型    拍攝/騰挪小組   廣州  2017

在妻子眼中,石炳煌是一個耿直但心地善良之人,只是覺得他性格不好,遇事有些急躁且固執。比如說他要做什麼事情,那必須馬上去做而且從不管別人怎麼說。當初他建「烏龜屋」的時候,妻子是想將房子建到靠近公路旁邊,那樣可以規劃建門面用來出租。但石炳煌固執地將房子建在他認為的「寶地」之上(離公路幾十米)。那塊地大家都知道埋了不少人(「烏龜屋」挖地基的時候就挖出了幾十座墳墓),是別人避而遠之的「死地」,但在石炳煌的認知中,這個「寶地」是明朝賴布依的後裔看中的七色神沙地(地底土層有七層)。寧鄉還有個專給窮人打抱不平的武師,他的墳埋在這裡六十年了仍完好無損,因此實在是萬里難尋的風水寶地。

太極在石炳煌早年自救康復過程里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也是他平時積累自身功力的常用方式,視頻中的太極演示地是自建房「烏龜屋」底下層的太極眼處       拍攝/騰挪小組   湖南寧鄉  2008

「烏龜屋」造型奇特,建造之初的想法是用來練習太極配合身體的康復,然後跳跳太極舞,娛樂健身以舞會友。按妻子的說法是當時有個親戚在文化宮開了一家舞廳,生意不錯。石炳煌一直以來喜歡跳舞,便有心將房子建成一個可以娛樂跳舞的樣式,像柱子、迴廊、還有外部供小孩玩的滑道等應該都有參考舞廳和遊樂場所。

因為建房的想法差距太大,夫妻倆那幾年爭吵得非常厲害,幾乎變成仇人一樣見面都不說話。結果是,石炳煌的固執贏得了這場紛爭,「烏龜屋」在缺錢少物的情況下,從1996年底斷斷續續建到了2008年,其中除了築梁請了人幫忙外,其他的活主要都是他和小哥一起做的。

「休閒宮」始建於2011年,當時由於家人(妻子和兩個兒子)包括鄰居極力反對石炳煌繼續建設「烏龜屋」,也因為「烏龜屋」地基中的屍毒實在不利於人長期居住使用,所以最後才開始修建主要功能為環保、居住、養生和休閒的「休閒宮」。

「休閒宮」是石炳煌的第二棟自建房,主要用來居住和休閒娛樂,兼具環保與養生    拍攝/騰挪小組   湖南寧鄉  2017

在這個階段,石炳煌身上所體現出來的「怪」也日趨明顯:比如說他桀驁固執的性格、略顯神秘的「功夫」和「法術」、令人奇異的醫術(曾救治癌症病人和醫治自己的腦血栓以及救治六個月的早產兒子等)、非常態的建築、不太正規的太極和舞蹈、讓人感覺離奇的經歷等等。在他漫長的自救過程里,他修復的不僅僅是身體,連同身體康復而同時形成的還有他獨立的認知和完整的思維邏輯。並且妻子儘管會有各種不滿,但仍然在背後默默的支撐他,相信他的遭遇,相信他的言語和行為,為他的自我獨立世界的建立加持了一個可貴的「能量場」,這讓他在面對由各種權力結構關係構成的外部世界的暴力干擾時,都能順利化解而安然無恙。


關鍵詞:

「鵝」—— 一身是寶,於其自救、康復意義重大。
「太極」(太極舞)—— 從祖輩留下的書中模仿太極拳,但並不是完全的照書本練習,而是覺得哪樣對人有好處,能令其心情舒暢、去疲健體,就哪樣練,實際上是自創的太極拳。而太極舞是由於一直喜歡跳舞,通過自創的太極拳演化而來,練功和娛樂相結合。
「蛇」「驅蛇決」—— 在雲南、守墓人、舅公等處都有出現。
「妓女」—— 《把脈》中的三十多歲會制藥的妓女;外婆;
「改嫁」—— 外婆、母親等;中國五六十年代貧困家庭較常見的現象。
「海洛因」(罌粟)—— 治病、制藥、飲食配料(外公)之主要材料體,多處治病行醫處都有提及。
「腎水」—— 人之根本,養生最重要的針對對象,「休閒宮」所種植物基本以提高腎水積量和腎的功能為主。天有三寶:日、月、星;地有三寶:水、火、土;人有三寶:精、氣、神。其中「精」即為腎水。
「微量元素」—— 有用能之根源,通過建築的設計規劃對空氣、植物的巧妙轉換而獲取。「烏龜屋」和「休閒宮」的作用之一。
「性」—— 通過陰陽互補的方式來調節男女各自的身體機能,達到身心通泰的狀態。


3)與藝術家群體的合作,應該說為石炳煌打開了一個與外界勾聯的通道,而且這個通道對於他來說也是非常重要的自我確認方式之一。由此,或許他的「堡壘」才真正完善,可以開和閉自如切換。外界對他的質疑和否定,可以由質疑和否定者也難以進入的所謂「高級」領域——藝術所「殺死」。他可以不再理會那些大多數他者的攻擊,那於他來說都是無意義的小丑行徑。

石炳煌合作展覽「騰挪,這一站」現場    拍攝/騰挪小組    華僑城盒子美術館   廣東順德  2018

工作意義

真正意識到應該為石炳煌做點什麼,首先也是從他的「怪」開始(當然這個「怪」主要是針對他人而言)。有一次聊天時,他說有一部分表親就在我們老家的社區,而父親知道我將和他合作做一個藝術項目時(2017年),專門去找熟識他的表親瞭解了一番。打聽的結果是父親有些隱晦地問我能不能放棄這次合作,我才突然意識到石炳煌長期遭遇的是怎樣一種境遇:大多數認識他的人或許都是以一個使人窒息的詞來對應他的那個「怪」——XJB!這種由我們大多數者的傲慢產生地誤解或者應該說是歧視,是以一種多麼自然和不負責任的暴力方式衝向他!父親的態度雖然因為善良而有些委婉,但我必須和他解釋清楚,將他對石炳煌的誤解調整過來。解釋的過程也是對日常中的大多數人的測試,看看一個簡單的問題能否通過簡短的表述理清楚並被接受。我向父親認真地解釋石炳煌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了,他的「怪」只是因為他能超脫於現實社會的認知規則之外,行為的結果自然超於常人。父親很快就理解和接受了我的解釋,並且在石炳煌幾次造訪我家時,應該是非常正常和平等地接待了他(石炳煌轉述)。

與父親的交流讓我明白,理清周圍的大多數者對石炳煌的誤解(很多人或許是無意識的)已然成為了我經常和必須做的事情,而它既容易又不容易。說容易是和每個對談者交流都很順利,大家大多只是因為以前的不知才產生誤解,簡短的解釋就能讓人很快地理解和接受。說不容易是這種工作推及的面太小,對石炳煌周圍的人事關係影響有限。因此,在和他合作的過程里,我一直在考慮某些有針對性的方式來提高這種有效性——將對屬於狀態少數的石炳煌的理解推及到更廣的層面,讓更多的人意識到他的鏡面關係,即怎樣面對石炳煌也就是怎樣面對其他的少數群體,如性少數、抑鬱等等。

石炳煌雖然在個體狀態呈現上屬於少數,但少數並不意味著不正常甚至是異端,我們怎能由於自身的不知就隨意地去歸類,進而歧視甚或暴力(行為和語言)相向?他們難道在這個大他者的語境里不應該也有同樣的平等權利麼?豈不知當自己某天被換位時,便能體驗到那大多數者構建的權力結構的強大和個體自身的渺小與絕望。更或當你對位為毒奶粉、疫苗、P2P、重度污染等事件的當事者,當你被強大的維穩機制鉗制而維權無門時,我們還能僅僅只是麻木地覺得理解這些狀態少數者的鏡面關係沒意義麼?!

當然,石炳煌的遭遇相對於顯現的社會事件中對權力的剝奪要隱性一些,但這種由社會權力結構造成的大多數者的無意識誤解或歧視,對個體來說具有同樣的毀滅性。年初一個老家朋友跟我聊起過她的一個發小,從小就聰慧可愛且各種奇思妙想,在那個資源匱乏的年代卻嚮往音樂舞蹈(我童年玩樂的記憶基本上都是與爬樹偷果子玩泥巴等有關的「野路子」趣味)。但不幸的是她成長於一個不斷否定她的環境里,父母各種無理由的拒絕和辱罵導致了最慘痛的結果。在醫院治療幾年後瞞著病情嫁了人,但孕期情緒波動加上懷孕停藥使病情無法控制,後來婆家解除了婚姻小孩流產直接擊潰了她,至今四十歲出頭就在當地的尼姑庵中了卻餘生。當朋友瞭解到我在項目中對個體狀態少數的理解時非常懊惱,因為她是看著當年最好的朋友一步步走向了深淵。她說還記得發小十多歲時有段時間經常精神恍惚地來找她聊天,噼里啪啦講完就回去了。當時朋友並沒有意識到這可能是她最後拯救發小的機會了,甚至還如其他人的認知一樣將她定義為有問題的個體而規避。

現在,這個朋友就像與我在這個問題上交流的其他人一樣,明白在面對個體狀態少數者時,尊重和理解是多麼的必要和重要!因為尊重和理解,我們才會認真去傾聽,才會理解大他者對個體造成的傷害,才能逐步打開自己的心胸去接納,由接納產生的蝴蝶效應才有可能帶來權力結構層面上的改變!你今天為他們爭取了什麼就是為自己將來爭取什麼,這也是我在這個項目里找到的工作意義。


現實遭遇與訴求

這幾年,在政府不斷推進的造城運動的影響下,「烏龜屋」和「休閒宮」也面臨拆遷的問題,對此,石炳煌的態度顯得有些複雜。如果說在修建之初,甚至前年(2017年)他的態度都肯定是不希望被拆,因為這兩處建築承載了他太多的想法想象以及情感。他曾很直接地表示,之前與外部(如「騰挪小組」)各種有關藝術的合作,除了檢驗和提升自己對藝術的理解之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想將這兩棟建築通過與藝術產生的關係,將之轉換為「藝術屋」(藝術作品)。當時他還對合作的機構提出,希望他們能為兩棟房子製作一個「藝術」的證明。這些都是他對拆遷採取的針對措施,他覺得現在政府在極力推行文化建設,而藝術是文化很重要的一部分,他的房子如果成為了藝術品還被拆遷,那當局就是破壞文化,就違背了國家的政策,是自打耳光了!

這個證書是應石炳煌的要求,委託熱帶病藝術研究所製作的證書,以此印證他辛勤的藝術付出

然而,最近一年來的時間里,石炳煌從各種渠道和他人口中得知的信息,使他之前對房子拆遷的看法出現了改變。這一兩年,政府關於房地產的政策讓很多敏感的人嗅到了這個產業的巨大風險正在臨近。在和與房地產關係密切的人的交流中,他得知政府的財政狀況已到了很艱難的時候,或許這次的拆遷也將是最後「划算」的一波了。再者是現在的風氣已明顯轉向,強硬的對抗也不是明智之舉,而且他感覺這一年自己的身體狀態有很大下滑,連每天必去舞廳跳舞的活動都已經取消了,以前的那種與天鬥其樂無窮的氣魄開始悄然消退,他開始接受拆遷的方式,也開始計算拆遷能拿到多少賠償款,並籌劃拿到款項後的各種計劃。

但是,就在今年(2019年)4月,「休閒宮」在當地政府與兒子的雙重壓力下被迫拆除了(說被迫是因為石炳煌覺得拆遷款遠低於自己的預估,另外,他認為兒子是被拆遷辦的人洗了腦,他不願因為這樣的事與兒子們鬧矛盾),石炳煌不得不面對拆除後帶來的各種問題:居住的、由拆遷款引發的複雜關係以及傾注心血被毀後的心理落差等。但儘管對此事充滿憤懣和無奈,他仍決定在那片瓦礫廢墟中開闢幾塊菜地,以做最後的抵抗!

視頻記錄了石炳煌根據自建房「休閒宮」製作建築模型的過程      拍攝/騰挪小組   廣州  2017年
2019年4月,《休閒宮》被拆除後,石炳煌在瓦礫廢墟中開闢了幾塊菜地。

現在他租住在隔壁鄰居家裡,將精力放在第一個自建房「烏龜屋」的裝修上。參加「一個人的社會」展覽現場佈置時剛好在這個時間段,因為家人的誤解他只拿到拆遷款項里很少一部分資金來裝修「烏龜屋」(家人的解釋是擔心他亂花錢)。由於這個原因,在和我聊起時他還非常不滿,為了趕在老婆6月中旬去福建大兒子那之前,想通過開個家庭會議多追加些資金,所以他只預留了大概一個星期的時間用來布展。

在與石炳煌合作的「守墓人」計劃里,我做的仍然是建立「通道」的工作。但這整個項目對於我,又不僅僅只是和石炳煌合作一個「看得見」的所謂作品。至少,我希望能從這層關係中挖掘出更多一些層級的問題和空間:一是理清石炳煌的「怪」其實是周圍的大多數他者施加給他的誤解或者說暴力,從而通過我的工作(或與之合作)可以盡可能的優化他周圍與他的語境關係。二是,在與他的深入接觸過程中,瞭解他目前的現實訴求,努力和其一起達成。第三是在整個項目的推進過程里,石炳煌於我的鏡像關係在哪裡?我想,一方面自己在作為大多數者時如何理解和面對與之對應的少數;而當自己成為那少數時,又怎樣理解和抗爭那大多數者建構的權力語境;再者,兩者身份所對應的關係應該怎樣相互印證和轉換。

有時我想,我是否也需要那樣的一個「堡壘」,自動抵抗那些讓人絕望的現實境遇。但我想我做不到,因為我看得見那些「縫隙」,所以我不能裝作看不見而過濾掉它們,這種忽視很容易帶來讓人誤解的粉飾工作,由此產生的「惡」尤為甚之!

石炳煌佈展現場,「一個人的社會」現場 新造當代藝術中心    廣州   2019
石炳煌合作展覽「一個人的社會」現場     拍攝/姚鶴立    新造當代藝術中心    廣州   2019 (廣州的騰挪小組是最早與石炳煌合作展覽和藝術項目的機構,在參與「一個人的社會」項目的過程中,石炳煌也正好與騰挪小組在合作展覽,因此,我的工作在此有諸多的重合,也因此,非常感謝劉可、周欽珊、方琦等騰挪小組成員的幫助!)


一個人的社會 | 第一期展覽

時間:2019年6月23日-7月22日

地點:廣州市番禺區新造鎮海傍路4號 新造當代藝術中心 

藝術家:

寧靜 x 余秋呈

劉鐵民 x 陳巧真

滿宇 x 徐坦 

李珂 x 徐然 姚鶴立  

山河 x 徐琳瑜 

梁廣年 x 喻旭東 

劉超 x 劉偉偉 

石炳煌 x 謝劍波 

李莉君 x 東啓

唐昌旺 x 唐浩多

出品人:藍海騏 

項目發起人:李一凡、徐雅珺、劉洋、滿宇

策展人:滿宇

策展助理:翁欣欣

展覽執行:李樂



主辦:

協辦:

鳴謝:




「一個人的社會」第二期活動,2020年10月17日-10月31日及11月8日,將於線上進行。詳情留意www.facebook.com/HKAPTFS/

【一個人的社會】藝術計劃

此次藝術項⽬以精神分析的理論與實踐為理念參考,邀請藝術家與精神分析家一同針對社會中的不同個體進行⽥野研究與實踐工作,通過一系列的會談、討論班、協同創作、展覽等活動對社會中的「⼈」之精神狀況展開理解、對話、認知和行動。這個項⽬的初衷是為了在當下的社會語境中,嘗試重新指認⾏動的主體。

沒有人例外,我們生活在一個共同的語境中,但由於遭遇的偶然性,每個人有著自己的上下文。《一個人的社會》將具體的個人作為工作的第一現場,藝術家處在一個無知的位置上:自身的歷史、家庭與社會關係將得到重述。作為一個持續項目,我們期待通過不同階段的工作積累,圍繞著主體的現實,在不經意的日常行為中和無處不在的權力話語這一緯度上,呈現個體特殊的主體邏輯與社會現場之間複雜的張力關係。在這樣的工作中,我們能夠更為清晰的看到那些瑣碎或者嚴謹的觀念、日常或者異常的行為、那些所謂高級或者低級的審美趣味與個人遭遇之間的關係。那些各式各樣的意識形態神話即便是在日常的層面也需要被權力的幻象結構所支撐。

我們期望藝術家的工作遵從「從現場到現場」的原則,因此項目的完成會根據自身要求以不同的方式結束。這裡的現場到現場,強調的是藝術家始終在秩序的生產環節中工作,而展覽只是對整體工作的一個階段性呈現與交流。《一個人的社會》第一期曾於2019年6月23日在廣州新造當代藝術中心展出,由十位藝術家與他們的合作者共同參與;目前新一期的十二位藝術家正在進行田野工作,第二期展覽將於2021年8月在香港展出,由亞洲民眾戲劇節協會主辦,香港藝術發展局資助。

此項目由李一凡、滿宇和兩位精神分析家劉洋、徐雅珺共同發起。第一期的策展人為滿宇,正在進行之第二期的策展人是劉南茜。我們期待持續的工作可以將對主體的重新認識帶入我們未來的常識,以面對個體在社會實踐中所遭遇的內外困境。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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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社會【一個人的社會】藝術計劃 此次藝術項⽬以精神分析的理論與實踐為理念參考,邀請藝術家與精神分析家一同針對社會中的不同個體進行⽥野研究與實踐工作,通過一系列的會談、討論班、協同創作、展覽等活動對社會中的「⼈」之精神狀況展開理解、對話、認知和行動。這個項⽬的初衷是為了在當下的社會語境中,嘗試重新指認⾏動的主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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