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牛的葬礼

两年前的春天，我去黄石公园玩。旅伴把行程安排得很满，我有点烦躁。两个行程中间，我暂别了旅伴，想自己随便走走。

我沿着公路，走进了一片小树林里，树林中间有个水塘，不大，塘边长着茂密的草，奶白色和奶蓝色的矿物从水塘边的土壤中渗出来，把草都涂了漆一样。春夏之交的黄石，天阴冷冷的，飘着细碎的雪花。水塘里的水翻腾着，冒着硫磺味的热气，温暖又刺鼻，雪花都来不及落在水面上。

水塘里潜着好多只水牛，它们的角像匕首一样从耳侧插进天空，长长的深棕色的毛发浸在水里。它们一动不动，只有鼻孔以上露在水面上。我觉得新奇，便在水塘边找了块能落脚的石头，坐下来看。这时我注意到，水牛群中间站着一个穿着道袍、拿着拂尘的人。他站在水中，浑身湿透了。隔得远，面目看不清楚，只能看出是个瘦弱的、个子不高的男性。他念念有词，像是在念经，每念完一段，就会有一只水牛沉入水底。

明明是有些诡异的场景，我却只觉得亲切，想多待一会。这时他注意到了我。他对岸边的我说，动物的死是很难接受的。像水牛这么大的动物，你需要亲眼目睹五次它们的死亡。那之后你再见到水牛的死去，就不会觉得那么悲伤了。他的声线很平稳，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他答，我是水牛的送葬人。

之后他就不理我了，专心念他的经。我坐了一会，也起身走了。

后来我到芝加哥生活，看到城市各处散落着石头雕刻的佛头，有的是完整地立在草丛里，有的半埋在土里。有的形单影只，有的围着站了一圈。每当我看到这些佛头，总会想起黄石水塘里的水牛，还有那个送葬的道人。

今年初，我最亲密的亲人离世。我没能送最后一程，也没能参加葬礼。我多希望也能守在生命的水塘边，守着离去的亲人，给她念一段经。黄石的奇遇、散落路边的佛头，就像是一个绵延万里的、送别的梦。哀思散成了一片片，寄托在天地间。然而所有的幻想都要有一个结尾，我们也都要学会独自面对死亡、跟生命告别，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