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廢墟進發(一) / 原民喜 》
當初遷徙到八幡村的時候,我的身體尚且康健,將傷患運往醫院、外出領取補給品、和廿日市町的兄長報告近況已然成為了我的日常。
那裡有棟二哥租借的鄉間獨戶,從避難所顛沛而來的我和妹妹暫時寄住在其中。
自牛舍群起的蒼蠅毫不客氣地在屋裡肆虐。有些吸附著小姪女被燒傷的頭部患處一動不動。於是姪女扔開筷箸,嚎啕大哭起來。
為了防止青蠅的侵擾,白日裡早早架起了蚊帳。臉上及背部受到火舌舔舐的二哥正板著一副陰鬱的神色橫臥於其壟罩下。
在庭院的彼端、主屋的簷廊上,有個顏面高高腫起的男子身影——那種不幸的神態已經讓我屢見不鮮。似乎內部的房間裡還有更多創鉅痛深的重傷者,正神智不清地躺在層層延展的被褥上吧。
薄暮低垂,幾聲譫言隨風紛至沓來。看來那人到此為止了,我不禁留下一抹憂思。
霎時之間,念佛的低語縈繞不絕。溘然長逝的、是那戶人家長女的夫婿。雖然在廣島的事故發生後,費盡千辛萬苦地拖著傷軀回到了家鄉,卻終究於臥病時無意識的抓撓過程中罹患了腦炎。
無論於何時抵達醫院,都是一派無數傷患在診療室外擠得水洩不通的景象。我曾經遇過:由三名成人搬運送來、被玻璃碎片割得遍體麟傷的中年女性——因為需要進行長達一個小時以上的手術治療,所以我們只得等到午後才能就診的情形。
期間被手推車運來的受創老者、臉部和手臂灼傷的中學生、貌似是在東邊練兵場遭遇事故的男人等傷患接連不斷,層出不窮。
當輪到小姪女更換患處的紗布時,她哭天喊地:「好痛、好痛喔!快給我羊羹!」見狀,醫生面露苦笑:「真困擾啊……我身上沒帶著羊羹呢。」
與此同時,被安置在診療室的隔壁房間裡的、同樣受到爆炸波及的醫生家屬也發出了撕心裂肺的無助呻吟。
即使是在運送傷患的路上空襲警報仍不絕於耳,從空中傳來的轟鳴聲更是如影隨形。
那日也是如此。由於遲遲沒有輪到就診的順位,我便把車子留在醫院的入口處,打算先回家小憩片刻。
當時在廚房的妹妹一看見我的歸來,就詫異地向我問道:「方才開始就一直聽到『君之代』(日本的國歌)的旋律,是發生了什麼事嗎?」聞言,我猛地奔向置有收音機的主屋。儘管收訊並不清晰,我還是從中獲取了休戰的信息。
壓抑不住心中鼓動的我,再度朝著醫院的方向奔去。
二哥仍在醫院門口茫然地等待著。
我吶吶開口:「造化弄人啊,戰爭明明結束了……」如果能早點完結的話就好了——這句被我嚥下的話語在此後無不迴盪於眾人心中。
他的小兒子已然葬身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浩劫,為了逃難而準備的行囊也早就被盡數焚燬。
我橫穿過日暮時分的青色稻浪,抵達八幡川的堤岸。清淺的河流徐徐湧動,岩表黑羽蜻蛉歇翅停留。我施施然步入水中,全然不顧身著的襯衫染上寒意,發出一聲吐息。回首間,可見諦聽斜陽樂律之邐迤山脈,流光溢彩之絕域頂峰,宛若天上仙境。
從空襲的恐懼脫離後,蒼穹才真正回復到既往的瑩澈、安詳地守望這塊大地。
剎那間,我彷彿化身為藉由某顆原子彈的攻擊而墜落在這塊土地上的人類。
話雖如此,那日在饒津的河岸、泉邸的川邊經歷過絕望的人們——肯定是與眼前歲月靜好的景致截然不同,面臨著不知要度過幾許光陰才能重整的、戰後的斷垣殘壁吧?
根據新聞報導,市中央至少在七十五年的時間裡都將處於不能居住的狀態。不光近一萬的屍骸尚未獲得處置,夜裡的廢墟中更是有凄愴人魂徘徊不去。河川裡的游魚在轟炸後的兩、三天內急遽死去,而捕食這些魚類的人們在轉瞬間也會跟著逝去。
當時,那些圍繞在我們身邊的、富有活力的人們接連因為敗血症而告別人世,令我們惶惶不可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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