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2.3 稱謂裡的“爺爺奶奶”

面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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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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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過世快五年了,我已經不大能想起他的樣子。就像提起爺爺奶奶的時候,我覺得這對我而言只是一組稱謂和不切實際的幻想。

在前兩日的“七日書”,我似乎呈現了一個溫馨、和諧、幸福的小家庭。事實可能也大抵如此,因為我家沒有經過什麼大災大難,面臨家破人亡之危,甚至連家族關係都算不上錯綜複雜。可是在中國這個傳統的人情社會中,再“美滿”家庭中也會有一些難言之隱吧。在我家裡,最讓我摸不透的可能就是爺爺奶奶了吧。

 

像我先前所說,我從小被外婆帶大,跟她自然是最親的。但爺爺奶奶,幾乎是在我的人生中缺失的。究其緣由,父母親雖未曾言說,但聽外婆偶爾零碎的怨言我也能大體猜個七七八八了。

 

其實在稍微大點的時候,我便好奇過父母的婚姻,只是從未問過。父親是一個退伍軍人,轉業後分到了老家縣城裡一個小單位,說不上敬職敬業,但也起碼兢兢業業的。用外婆的話是,太老實了(四川話裡面“老實”大多指一個人沒出息)而我母親比父親小了將近十歲,生我的時候才二十五歲。當時母親是村裡成績最好的,放棄了高中,而是去了有工作保障的中專。(據說80、90年代考上中專,對一個農村孩子來說可能比考上大學還幸運)母親不到二十歲就畢業了,分到了一個鄉的政府做團委工作。後來她還自考了一所當地大學,修學了會計專業,早早拿到了相關證件。在和父親結婚前,就調到了城裡的市委辦,作為少數的年輕女性黨員,加之有長輩和同為校友的領導,可謂是前途無量。而當時的父親僅僅是關係掛靠在一個小單位的司機,一事無成。據說雙方是介紹認識的,是外公先相中了父親的老實本分,加之覺得人家是城裡人,家庭條件也還不錯,心想著母親嫁過去不會受罪。當時爺爺奶奶是軍工廠的雙職工,解放後就當上城裡人,雖不是大富大貴,但比起農村人條件還是要好很多了。那個年代可能小縣城裡的大多數夫妻都這樣,經媒人一介紹,沒啥看不順眼的,雙方父母同意了,稀里糊塗就把婚結了。我的父母就是如此。

 

後來才知道,爺爺奶奶不太喜歡母親,單純因為她是從農村來的,可能會有一大堆難應付的窮酸親戚。我想當時年少的母親何曾想自己通過考學完成了她以為的階層躍升,卻還是被所謂的“如意郎君”的家人所嫌棄。外公為了不讓自己唯一的閨女受苦,在婆家能立得住腳,在上個世紀末,用了大半輩子的積蓄為母親全款買下了一套一百二十平的房子。可惜外公自己無福消受,在我出生前半年就因胃癌晚期去世了。可笑的是當時他得知自己身體欠佳時還在廣州打工,只為讓我母親能在婆家過的體面些。父愛啊!

 

母親在我出生的時候難產,剖腹之後大出血,而當時小縣城人民醫院血庫根本沒有足夠的血,需臨時從省城緊急調取。當時奶奶來醫院看了一眼躺在病床的母親,轉身就走了。(至今我也不知她為何能如此狠心)後來幸好神明眷顧,血源及時送達,母親才脫離了危險。

 

按理說,爺爺奶奶一般會疼孫子一些。但在我家恰恰相反,我從小就沒見過爺爺奶奶幾面,他們在我這裡好像只是一個稱謂,從未在我腦海中具象化。我也很少去爺爺奶奶家,除了一些名義上需要團圓的傳統節日,通常這個時候也只是父親帶著我去,母親從不前往。印象裡四五歲的時候,當時中秋節去爺爺奶奶家團圓,我突然吵著要住一晚。(因為此前沒有在爺爺奶奶家住過)當晚睡覺前,奶奶帶我上了好幾次廁所,在確認我已經尿乾淨之後,才把我抱上床。而我睡的地方則蓋了好幾層舊被褥,這還沒完!晚上我又被奶奶催了幾次起夜去上廁所。那晚應該是我童年少有的幾個未眠的晚上了。第二天臨走時我看上了別人送的一盒特別大、特別精美的月餅,但我沒敢說什麼。在父親接我回去的路上,我說自己想吃那盒月餅。父親想都沒想,就說想吃咱們就回去拿唄!那一刻,我仿佛感受到了從未浸潤的父愛。當我們父子倆興沖沖回到爺爺奶奶家時,奶奶說那盒月餅還沒拆呢,就塞了幾個散裝的月餅把我打發了。回去的路上父親一句話都沒說,但我能感受到他的落魄和尷尬。

 

在之後的童年歲月中,我印象裡和爺爺奶奶最多一年見一次面,每次吃團年飯的時候。每次吃飯也只是象征性寒暄,他們連我讀幾年級,幾歲了也不會清楚。但與之形成對比的是我的表姐,姑母家的女兒,比我大七歲。爺爺奶奶對表姐則是事事上心。記得有一年團年飯,表姐在阿德萊德留學未歸。爺爺就在飯桌上一直給我們看表姐在澳洲拍的小動物,滿臉的寵溺。說實話,當時我有些妒忌,因為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被他們喜歡。

 

之後因為求學,我連老家都很少回了,於是連續好幾年也沒見著爺爺奶奶。直到我高考前不久的一天,父親讓我給奶奶打個電話問候一下。但是我就一警覺,因為往日父親也會讓我給爺爺奶奶打電話問候,但這次唯獨說了給奶奶打電話。於是我問爺爺怎麼了。這時他才說爺爺在一個月前已經去世了。當時聽到這個消息,我手中的手機直接掉地上了,我呆住了,手在發抖。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個並不熟悉,甚至從小到大都沒見上幾面的有著血緣關係的長輩的離世,竟讓我如此恐慌。我之所以用“恐慌”二字,是因為當時真的被嚇到了,沒有流淚,但雙手抖個不停。我也不知道這是出於怕,出於未見最後一面的愧疚,或是因為其他的。

 

就這樣,我再見爺爺時,已經是遠郊山上的公墓。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爺爺的名字,第一次知道奶奶的名字。看到新建的水泥墓碑上爺爺的照片,我只覺得陌生。

 

據說在爺爺的追悼會上,本來父親應該致悼詞的,但他從來就怯場,最後由姑父幫忙致的悼詞,父親只是憋著通紅的臉在下面站著。據說因為爺爺死於意外,打官司花了不少錢,之後填高考志願時,父親幫我挑選的基本都是法學專業。

 

爺爺過世快五年了,我已經不大能想起他的樣子。就像提起爺爺奶奶的時候,我覺得這對我而言只是一組稱謂和不切實際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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