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被动态清零的友谊

自2020年新冠疫情开始，海内外华人圈因为疫情而更加撕裂，硝烟迅速蔓延至人们各自的亲近人群，以至于夫妻反目、父子成仇也不鲜见。本来我就觉得，疫情时亲好之间互相提醒，互相宽慰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中国的防疫作业是不是全球最好，美国人民是否水深火热，这类宏大叙事离我等升斗小民都太远，为此而与亲好生出嫌隙，实在是没有必要。在不仅目睹了网上各种骂战，而且亲身经历了家族微信群内长辈与小辈之间的一场掀桌大战之后，我更是加倍小心。总之，洛阳亲友如相问，只答身在水深火热中。我想，这样总可以了吧。

事实证明，我大意了。

大概半年前，我和一个国内的朋友通话。这个朋友已经认识二十多年，人既豪爽，能力又强，阅历也丰富。当初认识她的时候，才二十多岁的人就已经做到国内当时排名前几的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助理，后来去澳洲留学，回国后进入金融界，在一家颇有实力的基金公司当执行副总。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无论业务上的合作，还是个人之间的交往，我们都认可对方是最可依靠的朋友。

自从美国疫情恶化后，她经常或打电话，或发信息，询问我口罩等防护用品是否够用，是否需要她从国内寄点过来；家里余粮是否还有，需不需要汇点钱给我。这次也是如此，通话说完正题后，朋友问我周边的疫情如何。我一如既往地感激她的关心，也告诉她目前病例很多，不过对我们影响不大。当时北京新一波的疫情刚起，北京市内分区划分不同程度的风险区域，而她经常需要出差，我也就问她是否会影响她的各种出行计划。实际上的影响很大的，她在北京市内的时候，经常被迫需要关手机并取出SIM卡，以避免被记录到过所谓的高、中风险区，即使如此，出差去外地，还经常因此被隔离，甚至被“遣返”。

对于她的种种遭遇，我确实感同身受，并就此一时上头，“妄议”了几句中国的动态清零防疫政策。天地良心，疫情开始两年多以来，我第一次就中国的防疫政策这么直接地表态，因为我觉得，在这位朋友面前，任何的掩饰，甚至于委婉，都是不需要的。因此，事情就此向一个无法挽回的方向掉头奔去。

朋友很认真地告诉我，虽然种种防疫措施有不方便之处，但对于控制疫情是很有必要的。在听到我说，国内外的研究都表明，现有的奥米克戎病毒造成的重症率、死亡率都很低，实在没有必要还采取这么严格的动态清零政策之后，在接下来的将近十分钟里面，朋友所说的都是诸如老人、小孩的安全，不封控会死多少人，美国已经死了多少人，等等等等。说实话，在朋友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脑子几乎是空白的，我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电话那头不是我相交二十多年的好友，而是《新闻联播》女主播，或者是一个AI机器人。

那种幻灭的感觉包裹、压迫着我，以至于我心里虽然有千万条反驳的理由，却连嘴都张不开。朋友之间不是不能有分歧，甚至是争吵，但是，这些都应该是基于一个人自己的内心、而不是拿一套现成的语言和想法来应对朋友。前一秒她还在真诚地关心我的现状，后一秒就如同要将我视为阶级敌人（也许是可以争取的吧），这种程度的对立统一，真的不是我能理解和接受的。

最后还是隔壁的家人过来解围，以要吃晚饭为由让我们有机会结束这次通话。朋友可能也觉得气氛太紧张，说了几句希望疫情尽快结束，我能够尽快回国这类的话，我也哈哈一笑，顺着台阶说大家都注意安全，等我回国再聚。

其实我们都能感觉到，可能就这样了吧。

只是自此以后，洛阳亲友如再问，只道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