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明皇述功记

竹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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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地府一个小院之中,明太祖朱元璋召集后世当了皇帝的子孙,道:“阳间之时咱们老朱家一大家子不得相见,今日无事,难得大家凑到一起,来,各自找个板凳坐下,互相认认祖先、后辈,都和我说说大家做皇帝都做得如何。”

建文帝朱允炆第一个跳起来,拉着朱元璋的手道:“爷爷,爷爷,您老人家是排名天下第一的圣明皇帝,有您在这儿,我们后辈做的那些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朱元璋乐得胡子直翘,道:“乖孙儿,我就知道你最有出息,当初我可没看错人。”

朱允炆还没来得及答话,忽然后脑勺上被狠狠削了一巴掌,同时一个粗嗓门说道:“胡子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有你说话的份儿吗?滚一边儿去。”

朱元璋一看孙儿挨打,心疼坏了,冲着粗嗓门喊道:“老四,你干嘛冲你侄儿下这么重的手?”稍微顿了顿,朱元璋又满腹狐疑地说:“老四,我今天是召集当皇帝的子孙来开会,你跑来干嘛?还穿着一身龙袍,把自己打扮得跟个皇帝似的,难不成你在地府还想造反?”

老四明成祖朱棣“嗤”地冷笑了一声,把头一昂,一副压根不想多说话的样子。这时朱允炆小声对朱元璋说:“爷爷,我这皇帝位子坐了才四年,就被四叔给抢了去。”

朱元璋一听,破口大骂:“好你个老四,老子尸骨未寒,你就敢把老子钦定的接班人给拱翻了。老子成天揪反贼,杀这个、关那个,没想到最大的反贼居然就在老子眼皮子底下。老子今天非把你打个半死。”

朱棣翻了翻眼皮道:“老爹,你搞搞清楚,咱们都是埋在黄土堆儿里的了,你打我,还能再打死我一回吗?省省力气吧。再说了,当初咱们老朱家什么出身,往后的小辈不清楚,咱爷儿俩自己能不清楚吗?说好了是起义军,说得不好就是大号的土匪。土匪嘛,哪个不是当面喝酒吃肉,反身提刀就开干?别说是朱允炆这小子先想削藩灭掉我,就算他不削藩,就他那德行也配坐龙椅?还是我能者多劳,替他把这天下坐了吧。”

朱允炆这时也赶紧劝道:“爷爷,爷爷,咱都已经在这儿了,就不说阳间的是非了,还是继续开会、聊天吧。爷爷,您先给咱们后辈起个头。”

朱元璋瞪了朱棣一眼,转头对朱允炆说:“乖孙儿,还是你懂事。”说完又朝远处几个高矮胖瘦的招了招手说:“都坐过来,坐近点听得清楚。怎么才这几个?是还没到齐吗?算了,不等了,先开始吧。”

朱元璋清了清嗓子,正式开始了自我评定:

“老子……朕……我……嗨,老子习惯了自称老子,就这么着了。

老子北逐蒙元,光复神州,功比开辟,可称总开辟师;

老子起事过程中,在蒙元、红巾各家势力之间游走去就,合纵连横,驱虎吞狼,以卞庄刺虎之举,得鹬蚌相争之利,终于一统天下,可称总战略师;

老子得天下之后,虽然吃香喝辣、穿金戴银,但也不忘发诏书要各级官员爱惜民力,体恤民情,可称总表演师;

老子在《大明律》之外,另发《大诰》,鼓动群众斗群众,鼓动群众斗官僚,搞到人人自危,只有老子才能稳坐中军帐,可称总斗争师;

老子为了确保把江山能传给你们这些后辈子孙,不惜血流成河、人头滚滚也要把哪怕一丝反叛的可能给掐灭,除了自己亲生儿子之外,不管是干儿、女婿、外甥、郎舅、功臣、故旧、王侯、布衣,统统可杀,剥皮揎草、五马分尸,花样绝不重复,可称总屠宰师;

老子出身就是和尚,和尚打伞,无法无天。老子以天地万物为刍狗,怕过谁来?可称总无畏师。……”

朱元璋说得兴奋,眼睛放光,双颊发红,禁不住连连咳嗽起来。朱允炆赶紧给捶背抚胸,半晌朱元璋才缓过来,意犹未尽地说道:“老子的事迹再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算了,不能全让我一个人说了。最后,我总结一下,老子就是伟大导师!”

掌声之中,朱元璋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朱允炆。朱允炆嗫嚅了半天,说道:“我当皇帝的这几年里,始终坚持皇爷爷的决策我坚决拥护,皇爷爷的指示我始终遵循。我,我,我可以算总维护师。”

“维护你大爷!”朱棣没等朱允炆说完,早一脚把他踹开,吼道:“老子最烦你这号儿的。”朱元璋大叫道:“敢在老子面前称老子,看老子不打死你。”又是一顿鸡飞狗跳,好容易朱允炆拉住朱元璋,朱高炽、朱瞻基拉住朱棣,两边俱是呼哧带喘。

朱棣喘匀了气,说道:“算了,我也不和这小东西置气了,这不轮到我了吗?我就说说。”

“老子……我坐天下之后,觉得老爹你把天下搞得太乱了,我把《大诰》给废了,给做官的一条活路;老百姓该种田种田,该经商经商,士农工商,各安其位,给他们一条活路,能活下去就行,别瞎掺和朝廷的事情;你当年不是搞海禁吗,我也给废了,还派出中官郑和出海,与西洋各国交好。另外,我北击蒙古,南降安南,虽然比不上老爹你武功赫赫,但也可以青史留名了。当然,我也不是滥好人,谁要是敢挡我的路,抢我的权,”朱棣眼中闪过寒光,“上到宰辅、太学生,下到贩夫走卒,老子一样可以杀个血流成河。”

“不管怎么说,”朱棣换了个语气说道,“国家整体转向,我算是个总规划师吧。”

“畜生,反贼,我当时瞎了眼,被你蒙蔽了,怎么没第一个杀了你,咳咳咳……”

“爷爷,爷爷,您消消气,甭管我爹怎么做,天下还是咱朱家的,肉烂在锅里,也没便宜别人家不是?”一个胖子赶紧上前安抚朱元璋。

“你是……朱高炽?怎么长这么胖了?”朱元璋咪缝着眼睛,有点迟疑地说。

“诶,可不是您的‘好圣孙’朱高炽吗?”朱高炽迎合着说。“长胖这事儿吧,他也不由我啊。再者说了,年纪大点,再挺个大肚子,这不有忠厚长者的形象吗?”

“哦,也对。那你说说自己吧。”朱元璋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爷爷。我是朱高炽,后世称明仁宗。一开始我爹没打算立我为太子,折腾来折腾去,不过反正最后还是立的我。我做皇帝没爷爷和我爹那么威风,反正也就是打打蒙古、蛮夷,兴兴文教,勉强算是文治武功、琴棋书画、吹拉弹唱都还行……”话没说完,朱高炽觉得有人在后面拉他的袖子。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儿子明宣宗朱瞻基。

朱瞻基轻声说道:“爹啊,那‘吹拉弹唱’不是我的台词吗?”[注]“放屁!”朱高炽轻声斥道:“我是你爸爸,我说我能‘吹拉弹唱’就是能‘吹拉弹唱’。给我跪着,叫爸爸!”“唉,唉,您是我爸爸,我亲爸爸,您赶紧吹拉弹唱吧。”朱瞻基一脸委屈地跪着说道。

朱高炽转脸对着朱元璋说:“圣人垂拱而治,托爷爷和我爹的福,我坐天下时虽然没办什么大事,也算是河清海晏,我可以称总吹拉弹唱师吧。”

虽然朱高炽说完了,但朱瞻基还是跪着不敢起来,一脸小媳妇儿样对着朱元璋说道:“曾祖父,重孙朱瞻基,后世称明宣宗。‘吹拉弹唱’给了我爹,我也干不了别的什么事儿,就只能减少对外用兵,少折腾老百姓,希望天下能和谐点儿吧。好歹的,我也可以称得上是总和谐师。”

这时就剩最后一个人站在远处,看上去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朱元璋心里赞道:“这也是我朱家子孙吗?看起来是个人物啊!”正想着,那人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朱元璋面前行礼,道:“高祖父,玄孙朱祁镇给您磕头。”朱元璋喜道:“好孩子,赶紧起来,和我说说你自己。”

朱祁镇起身后清清嗓子,微微昂起头,大声说道:

“玄孙朱祁镇,后世称明英宗。七岁即皇帝位。说实话,打小我就顶看不上我爷爷、我爹爹的所谓‘垂拱而治’,那不过是废物点心给自己装门面,我崇拜的是高祖您这样的大英雄,对外手一挥,铁马冰河,扬威域外,对内手一挥,风云变色,气吞山河,那才是一代帝皇应有的气象。可惜,我爹留给我一大堆老不死的,成天装出一副有学问的样子,告诉我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烦人得很。但我也不是白给的,老不死的不是有学问吗,我就偏偏提拔一个宦官王振,我管他叫‘先生’;老不死的不是成天要教我治国安邦的道理吗,我偏不学,我从王振那里学下三滥,到时候好阴死这帮老不死的。”

“好好好,有点老子当年的样子。老子当年出身低,没少受那些读书人的白眼,等得了天下之后,老子阴谋、阳谋一起上,把那帮读书人都整得脑袋夹在裤裆里过日子,不夹裤裆里,就得钉进棺材里。”朱元璋大为欣喜。

朱祁镇得到赞许,腰杆又挺了挺,继续说:

“老不死的终究是要老、要死的,我就慢慢让王振掌了权。当然,说是‘王先生’,其实也只是我脚边的一条狗,让他咬谁就咬谁。等我把这帮老不死的熬死或干死之后,属于我的时代终于到来了。从我登基的第八年,也就是正统八年开始,我基本就能想干啥干啥了。”

“好。我看这些子孙当中,也就你最有出息。赶紧往下说。”朱元璋都有点迫不及待了。一旁的朱高炽、朱瞻基脸色有点发绿。

“在我折腾,啊不,勤政的几年间,各家大臣隔三差五被我用贪污什么的罪名下诏狱,吓唬吓唬再放出来之后就老实多了,还有些不怕吓的也被我通过王振收拾得差不多了,朝堂之上基本没有反对我的声音。当然,我也知道很多人心里是对我不服的,那我就弄出点外战成绩来堵住他们的嘴。正统十四年,蒙古瓦剌入寇大同,我一看,瓦剌才几万人,我把京城三大营的兵力拉出去,一共二十万人,基本是五、六个拾掇瓦剌一个的架势,这种便宜仗一定要打,而且要御驾亲征。可恨这时候还有大臣出来阻挠,老子想的是威震边陲,他们却还在给我浇凉水。要不是我着急出发,非得用廷杖杖死他十个八个的。但是,我也没让他们好过,我把朝廷上数得着的文臣武将都带上了,为的就是让他们看看,我朱祁镇如何斩将搴旗,扬我大明声威。我要狠狠打他们的脸。”

“遇事杀伐果断,有帅才!后来呢?”朱元璋拈须笑道。

“后来,后来……”朱祁镇突然扭捏了起来。

“赶紧说啊。”朱棣觉得有点不妙。

“后来出了点意外,我们被困在了土木堡,双方对峙了好几天。”

“后来呢?”朱棣紧着催问。

“没了。”

“这孩子,正说到紧要处,怎么就没了呢?”朱元璋也着急了。

“军队,没了。” 朱祁镇几乎是用气息说出的这四个字。

“放你娘的屁!三大营的底子是老子亲手训练出来的,当年老子凭着三大营横扫大漠,把那些狗屁蒙古铁骑打得找不着北,合着到你手里一把就祸祸没了?”朱棣的脸也绿了。

“这也不能怪我啊,打之前我觉得我能收放自如,操之在我,可哪里能想到,这仗一打起来,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唉,算了算了,别再说了,”朱元璋绝望地挥了挥手说,“孩子,我也看出来了,你就是个样子货。就你这脑子和你学的那些玩意,能让你把书上的字都认全就不错了,军国大事就别难为你了。后面的呢?”

“后面?没有后面了。”朱祁镇回头看了看。

“我没问你打仗后面的事情,我问的是你后面的子孙辈。”朱元璋无奈地说道。

“确实没有了。”朱祁镇一脸无辜的样子。“咱们大明这台车前面这八十年走得磕磕绊绊,我本来是想添一把柴,加一把劲,没成想一脚油门踩大发了,直接把车开到了土木堡。自此之后,就没有大明、没有后面了。不管怎么说,我总也可以称得上是‘总加速师’吧?”

话音未落,朱元璋、朱允炆、朱棣、朱高炽、朱瞻基各自抄起板凳,劈头盖脸向朱祁镇拍去,一边拍一边骂:

“去你大爷的!”

……

院门外,几个晚到的灰影听着里面打得热闹,只觉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正彷徨间,其中一个披头散发、只穿着一只鞋的灰影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后面这么多人的戏都被你一个人抢着演了,干脆这煤山的戏码你也演了罢!”说完,从脖子上取下一个麻绳套丢在地上,扬长而去……


[注] 明宣宗朱瞻基文化素养较高。历史学家黄仁宇认为,“他的艺术天才与宋朝皇帝赵佶相比,尚可能较赵佶为优”。

明·思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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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西鸾鸟凤凰,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露申辛夷,死林薄兮;腥骚并御,芳不得薄兮;阴阳易位,时不当兮;怀信侘傺,忽乎吾将行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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