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产业:最糟糕的年代,抑或充满机遇的年代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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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版:<纽约时报>内部解密与新闻业的未来》(以下简称《头版》)不是一本缅怀往日荣光的书。正如南加州安南伯格学院新闻系主任奥夫霍尔泽在书中所说,传统媒体如果想要在新的传播生态中重新焕发生机,“一种良好的开始方式,是认可‘黄金时代’——它们的鼎盛时期——也有弊端。”

因此,这本书讲述的,正是《纽约时报》、《卫报》等为代表的西方主流媒体在在转型道路上行之有效的探索,是充满了批判性反思精神的精彩故事。

一、为什么不是《纽约时报》发明了Twitter

《头版》一书援引曾供职《纽约时报》的著名记者詹妮弗·8.李(Jennifer 8.Lee)的话说:“记者是推特最理想的用户。他们通常都有些好玩的事情要说,常常是原创或颇具新闻价值的,而且他们论作为个人或名流都有辨识度。”

既然记者是推特最理想用户,那么,为什么不是《纽约时报》发明了Twitter?不是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发明了Youtuble?

在当下这个风雨飘摇的年代,探讨新闻业的未来,应该说,这并不是一个完全无厘头的问题。

从人类传播史上看,新闻媒体发展受益于技术发明,新闻媒体向来也是科技发明的积极推动者,当年正是泰晤士报的老板积极推动了在伦敦工作的德国青年柯尼科发明蒸汽印刷机,并于1814年11月29日,在用新型蒸汽驱动双滚筒印刷机首次在伦敦成功印刷《泰晤士报》。电报的发明与普及,媒体的作用也至关重要,时间拉回到20多年前,我们也都记得,媒体编辑记者大规模的“换笔”,也极大促进了计算机在社会上普及。

但是,当上个世纪90年代初网络大潮初起,近30年间,尽管从学界到业界,人们都惊呼传统媒体面临严峻挑战,但是,从报纸到广播、电视,除了把线下内容简单照搬到线上,推出形形色色的所谓网络版、电子版,此外,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创新。

在历次传播技术革命中一马当先的媒体行业,为什么在网络时代变得如此迟钝?

没有人会怀疑《纽约时报》缺少资金,也没有人敢说《纽约时报》缺技术天才。但是,现在看,包括纽约时报这样行业翘楚在内的传统媒体,都缺少新媒体的生长基因。他们的web2.0时代手足无措,有逻辑的必然。

传统大众媒体虽然强调尊重受众、满足受众知情权,有时甚至强调受众是传播中的第二主体,但是,不论在把传播过程中受众反馈的重要性强调到何种地步,媒体从业人员与其他专业人士相比,他们与自己的服务对象,也是受众的联系总是间接的,Press+总裁戈登·格洛维茨认为传统媒体最核心的新闻理念就是:“你如何在没有读者告知你的情况下,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东西做得很好。”

更重要的是,传统大众媒体的发展,都以所谓“新闻专业主义”为旨归,新闻专业主义强调尊重受众,但是,传受双方的界线是泾渭分明的,这是新闻能被想象为一个专业的前提。于是,我们看到,新闻专业主义追求最直接的后果,往往在媒体与受众之间构筑了一道所谓的“专业壁垒”,正如《头版》一书中,《卫报》主编艾伦·拉斯布里杰先生指出的:“记者曾认为自己——或许别人也这么认为——是特殊的权威人物。我们拥有信息和获得途径,而你没有。你相信我们可以过滤新闻与信息,按重要顺序排列,并以准确、公正、易读、迅速的方式传递出去。”

新闻专业主义的本意在防范商业逻辑对新闻逻辑的侵蚀,但实践表明,专业主义在这方面乏善可陈,却在有意无意间,养成了新闻行业普遍的“专业自负”。可是,新闻传播成为一个专门化的职业,是传播媒体作为一种资源的稀缺性为前提的,在前网络时代,要面向不特定的多数发言,必须借助一些精密复杂的专业设备,无论是报纸还是广播电视,均是如此,普通人不可能拥有这样的设备。但互联网的发展,从根本上改变了这一局面。进入网络时代,尤其社交媒体兴起之后,向公众发布信息这一切都变得易如反掌。所以,这个时候,以专业壁垒为追求的新闻专业主义,就成了媒体行业“致命的自负”,我们理解了这一点,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传统媒体不能顺理成章地发展中社交媒体,因为传统媒体与新媒体,遵循着两种完全不同的规则,我们反思传统媒体的困境,探寻传统媒体的转型困境,这是最基本的逻辑起点。

二、在对话中重建新闻业

传统媒体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困境。但是,新闻业的麻烦,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根据美国的一项调查,即使在上个世纪80年代传统媒体的全盛时期,美国也只有41%的人认为媒体关心民众,社交媒体的兴起,只是雪上加霜而已。

但是,传统大众媒体再不受待见,一个社会的正常运转也离不开媒体。美国著名学者舒德森的著作《民主为什么需要不可爱的新闻界》集中论述的,就是这个问题。

那么,在这个在所谓“人人都是记者”的年代,传统媒体渐次凋零,专业的新闻业对于这个社会,是不是完全成为一种多余的存在?

在许多重大事件中,我们的确看到了自媒体的表现可圈可点,但是,近两年,当专业媒体缺席,在很多重大灾害事件发生时,我们才会真切感受到要完全依靠社交媒体填补媒体留下的空白,其实是一厢情愿的幻想。

人类不可能在信息传播中走反专业路线,只是要在“大规模业余化”时代重建新闻行业。《头版》一书,讲述了美国社会各界为重建新闻业努力的各种故事。奈特基金会主席伊瓦尔根所说:“当下我们面对的挑战不是要保护某个特定的媒体或公司,而是要支持公众对信息的需求,在这个电子时代提升传统公共服务的职能以及新闻的价值。”

对于媒体行业,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是充满机遇的时代,媒体行业需要进入实验状态,打破常规。正风靡一时的《数字化生存》一书所说:“预测未来的最好的方法,是把它创造出来。”

日新月异的技术给我们提供了丰富的想象力,但是,新闻业的创新,需要关注的是技术使用上的革新,而非技术魔法本身,互联网进入web2.0,去中介、去中心,是对公众的强力赋权,现在已经没有了传统意义上的“受众”,不是简单意义上的信息消费者,他们时时生产内容,成为所谓的“创众”。任何一个媒体,已经不可能垄断事实的发布,也不可能垄断对一个事件意义的阐释。

新闻业的重建,已经不可能由新闻从业者在封闭中进行,代之而起的,则是与公众持续的对话过程。被赋权的公众不是新闻业的竞争对手,更不是一种威胁,对新闻业而言,它意味着而更多的机会,专业的新闻从业者需要放下身段,像纽约时报“话题备忘录”网站报道美国律师解雇丑闻时那样,心甘情愿地说:“这是我们知道的,这是我们不知道的,读者朋友们,你们能帮帮我们吗?”网站编辑深知网站的用户中,有很多人对法律文件有非常专业的解读水平,这种众包式的调查方法,充分发挥了互联网“无组织的组织力量”,分享了众人的智慧。英国《卫报》主编拉斯布里杰指出:“如果我们拒绝这一切,认为他们做的不一样——我们是记者,而他们不是;我们在做新闻,而他们没有——我们就无法从中学习,并会无视商业模式,我们就将梦游者被人遗忘。”

在我国当下,传统媒体转型是学界与业界的热门话题,也是一种普遍性行业焦虑。很多媒体斥巨资建立中央厨房,推出繁复花哨的“融媒体报道”,今年两会上,各家媒体直播神器全出笼。现场可见单兵肩扛15公斤、同时直播16个平台的“钢铁侠”,还有记者头戴360度全景VR直播安全帽,都非常引人注目,但是,如何“将我们知道、相信、思考或已经发现的内容,与阅读和浏览我们报纸的、希望参与而非被动接受的读者所拥有的经验、视域、观点、技能和激情联系在一起”?我们的媒体似乎创举不多。因此,业内人士读一下这本《头版》,国外同行的探索实践或许对我们提供更多的启发。

三、让新闻像一颗不断成长的树

《头版》中,收有美国国家公共广播著名记者马特·汤普森的一篇文章,批评新闻界推崇“新奇就好”,他认为这是新闻界最盛行的偏见。

的确,“最新”,“最快”是传统新闻业的图腾,所以,新闻是速朽的,新闻只有一天的生命。

在传统的媒体生态中,每一篇报道都像一滴水珠,一朵浪花,即使是惊天巨浪,都会在江海中迅速地化为无形,难觅踪影。

因此,“时间”成为大众传播时代最有效的危机公关大师,再严重的危机事件,当一个新的热点事件出现,就会被媒体迅速忘记,也让普通公众迅速忘记。许多无良的企业,渎职的官员,最后都跑赢了时间,躲过媒体关注后转危为安。

可是,最新的,最快的,不一定是最重要的,对社会有真正重要性的新闻,不会因为被媒体忽略或遗忘而失去自身的价值。而且许多事件,并不具有耸动的效应,但也并不意味着对社会没有重要的价值。

互联网会放大我们的所有特征,在网络时代,信息更新速度变成以秒为单位,社交媒体上追逐速朽的新闻信息成为越来越多人的一种集体无意识。

这个时候,把动态碎片的信息交给社交媒体,专业的新闻机构应该追求常青的新闻,把一篇真正重要的报道做成一个生长的树,通过对事实不断的充实、挖掘、分析,让重要的新闻不断聚积读者,像一颗树苗一样,一件事件的潜在的价值,历史的意义都会越来越显著。这些年兴起的卡片式报道、数据新闻,其价值都是追求新闻不断生长,或者说新闻的不朽。

《头版》一书中,美国国家公共广播公司的马特·汤普森说:“未来的新闻报道,或许看上去会和维基百科的词条很想像……维基百科的聚焦效果会将最新新闻优雅地置于过去事件的背景之下,从而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我们需要知道的最重要的是什么。”如果“抛开越新越好的思维定式,新闻的黄金时代说不定尚未到来。”

CC BY-NC-ND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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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为定三流时评作者,偶尔在报纸上写写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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