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东北重工业城市中,我的童年在皇陵后山老林子里
酒尽灯残夜二更,打窗风雪映空明,驰来北马多骄气,歌到南风尽死声。回到东北故乡的第一晚,我独自在楼下河边散步,就为了踏踏雪地,雪是我与故乡的连接,也是精神力量的来源,冬天回到故乡踏了雪,才有心气再过一年。
沈阳今年春节很暖和,过了除夕河面都有点要开化了,不能再滑冰了,我最喜欢的冬天就要这么结束了,冬天的美好就是让人有一种时间凝固的感受,好像世界的滑坡稍微慢了一些,甚至有能重回过去的错觉,然而春天一来,一切回归现实。
很多人对沈阳的印象可能来自《铁西区》那部片子,破败的重工业铁锈带,虽然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在铁西区工厂里上班,但我的童年没怎么接触过工厂,反而最深的印象是一片老林子。
在离我小时候的家不远的地方是一座皇陵,满洲人的首领皇太极在沈阳建立了大清国,去世后安葬在这里,他的陵墓被称为昭陵,也叫北陵,与他父亲努尔哈赤安葬的东陵对应。
在北陵后山有一大片老林子,很多几百年的松柏。小时候周末,父亲只要有空就带我来这片老林子里,那时候后山还没有修路,父亲和我就在林中穿梭,满洲人很喜欢喜鹊,过去皇陵后山有守陵人喂养喜鹊,这些喜鹊的后代现在依然生活在这片林子里,小时候父亲就带我看喜鹊、松鼠、野猫,还有蜻蜓和天牛等各种昆虫,我们还会捡拾松塔、抠松树油、现在想起来也算是比较超前的自然体验教育了。
这也造成我长大之后性格的问题,不喜欢人多热闹的场合,看见人多就闹心,虚拟人多也闹心,这可能也是我骨子里排斥抗拒流量经济的深层心理原因,如果是从小在工厂里长大,不会对人多很抗拒,互联网流量也无非就是另一种机器的轰鸣声,而在老林子里长大,则会觉得这有点太喧闹了。
东北弥漫着神秘主义空气,人们保留着对自然的崇拜,那些成精的动物、出马的仙门、鬼神志怪故事流传在这片最早进入城市化的土地上,人们对此充满敬畏。人的气质来自大地,风与河流中都会带着这片土地祖先的记忆,塑造着人的生长。
前几年春节总聊到,现在过年好像没有小时候有意思了,觉得是我们自己成长的原因,心态和以前不同了。但现在我倒是认为,其实不是我们自己的原因,真的就是社会整体没有以前有意思了,幽默感在慢慢流失。
曾经东北出了很多喜剧人才,现在也有很多投身直播领域的喜剧人才,喜剧需要的是自嘲,嘲笑他人是讨人厌,嘲笑自己才是喜剧,但为什么人要嘲笑自己,大概是为了掩饰尴尬。在精致、华丽、复杂的当代社会中,那些渔猎部落、闯关东开垦、社会主义大工业福利下单纯的头脑显然无法应付,而这种精致、华丽、复杂有时候就等同于欺骗,自嘲就是上当受骗之后对尴尬的掩饰。
很多人说现在的春晚不好看,怀念曾经赵本山那个时代的春晚,而赵本山的喜剧和他的电视剧结合在一起看,更多的是一种对社会变化的消极抵抗。作为个体,他们不具备积极抵抗社会的能力,而且如果他们积极起来,很可能又被社会重新裹挟,所以他们只能站在一个游离的位置上,用耍赖的方式拖延磨叽,抗拒社会的变化。
在《一代宗师》里赵本山饰演的丁连山说了一句“人呐,此一时彼一时,过什么河脱什么鞋,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这句话像是在说赵本山自己,也像是在说东北。在社会还没有严丝合缝之前,这种消极抵抗的喜剧被允许存在,而现在消极已经不被允许,抵抗更不被允许,这就是此一时彼一时。
要我说春晚就该取消,倒不是因为难看,毕竟现在影视综艺大差不差都很难看,春晚也没有糟糕更多,而是这种“联欢”的基础已经事实上消失了,只有曾经稳定而有些闲散的社会状态,才会有一年到头集体乐呵一下的意识,而随着社会主义福利社会方向的结束和持续的资本压榨,人们已经没有“联欢”的社会基础了,或者说没有真正的休息了。
看春晚的时候,我就想上一个牛年是不是1997年,结果是2009年,1997已经是再上一个了。现在想想1997年可以说是精神文化上旧的结束新的开始,小平92年南巡97年去世,同年香港回归亚洲金融危机。《我的1997》里,艾敬在92年唱着97年快些到吧,我在2016年过得比较好的时候也曾经对2021年充满期待,不知道2021年是否能实现人们对1997年的期待,个人努力固然重要,但还是得看历史的进程。
在北陵后山散步时,我就想等我老了,可能就像很多老人一样每天在这片林子里,人老了会变回动物的状态,我感觉自己老了可能会变成一头熊,每天早出晚归坐在这片松树林里,一待就是一天。
最后提一嘴,我之前说要把自己的两本书《铁锈与孤岛》和《盲目流动》埋在北陵后山我童年玩耍的地方,但实地走了一下,发现地面冻得坚硬没法挖坑,而且后山现在已经开发成步行公园人太多,担心别人怀疑我盗掘皇陵,所以还得另选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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