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髮(一)

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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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人說頭髮是煩惱絲,所以盡剃去就不用煩惱了。這真是個充滿象徵的阿Q精神。


對於毋須留髮,又毋須為了國服要求(清服)留辮子的現代男子,頭髮帶來的最大煩惱,莫過於須要剪髮的時間。


現代男士留長髮的,不是飛仔,就一定是藝術家。若要做個「正常」港男,就者是有「正當職業」的,一定要畜短髮,最標準是以髮泥固定。頭髮是身體上告知年月的器官之中最突出的。這意味現代人必須不停剪頭髮以確定自己的正常地位。上理髮舖這一重要習慣,也因此必須從小培養。


不知道有誰像我一樣,在理髮師的椅子上感受到了坐在牙醫櫈上的恐懼。但我要先道明,我的牙醫印象只能算是二手的。那是因為作為小孩,我奇異地勤於刷牙,故從來嚐過没有痛入心脾的牙痛,和面對拔牙,震撼的流血,休克的經驗。


可是在理髮師的椅子上,年幼,未能踩到腳踏的我第一次感到生命受威脅。那時在官塘未清拆的物華街小販市場有幾個老剪髮師傅,幾張椅和鏡。也不知有没有字號,但在那個不識幾個字的童年,老媽子叫我去剪髮,就知道是要由陽光充沛的街道走入這簡陋市集,陰暗,總像有水清和老鼠的地方。師傳總放着收音機,聽賽馬。有一次他心情不怎好,說: 「剪完!」收手。老媽說了聲「下?」他愠愠的道: 「咩呀?邊到唔滿意?」


然後我們走了。隨着她高大的身體行出去沙塵滾滾的馬路。她忽然轉身過來,俯下,抓着我的頭,神經兮兮地連珠砲發:「嘩我求先幾驚佢聽跑馬一輸錢會唔會發脾氣,揾個靚仔抓着個頭一嘢拎把鉸剪义落去個頭皮到一嘢就係血架啦我求先都唔敢叫佢明明呢到未剪都唔好,你知佢啲人揸住啲嘢一嘢就埋來……」


夏天的天陽很刺眼。悶焗令人昏睡。我什麼都想不了空洞洞的,只有不斷地給填充恐懼。自此,那張蓋住我蓋住雙手蓋住一切,令人不能動彈的白布和椅子,就令我感到㥬惶無助,恐慌。以後幾個月的個人形象就這樣被人定下來了,而我無從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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