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身上纹了阴蒂、子宫和卵巢

本文于2022年6月首发于beU Official

2019年，我在澳洲留学，我的专业是性别研究。

学习性别是个让我既心动又心焦的体验：我想表达，但尚未有能力表达准确；我想讲述中文世界的性别故事，但感到的总是隔靴搔痒；我兴奋于新知识的摄入，也挫败于没有能力将其转化为日常实践。

那段时间，去图书馆自习成为一种机械的重复性仪式。

惊喜的是，我在图书馆的厕所里获得了比在严肃课堂讨论中更直接的启发，启发来自于某个坑位旁边的墙上的涂鸦。

比如这个，不但涂掉了种族主义留言，还怒写五行字和种族主义者吵架。旁边还有其ta人打勾、画爱心表示赞同。

我最喜欢的是下面这个，如果不看文字，会以为只是随便画了一片叶子。但配上文字再看，我的心小小惊了一下。这不是一片叶子，而是一个女性外阴，画它的理由是“because there are too many drawings of dicks”(这个世界已经有太多丁丁的涂鸦了）。

是啊，这个世界上已经有太多丁丁的涂鸦了！我怎么就没意识到呢！以及，我怎么就没想到过还可以在厕所墙上画画呢！

这些涂鸦用一种粗糙但亲切的方式向我示范了日常实践无限可能：女厕所不甚光滑的墙面，随手一支笔，不需要技巧，也不扯理论，随意涂涂改改，也是性别表达。至少，我受到了影响和启发。

从古代石刻到现代表情包，丁丁图案无处不在。

很长时间里，我都特别喜欢去那个坑位上厕所，而且每次我都会在里面多坐一会儿，感觉像呆在一个安全岛里一样。

直到现在，我都会时不时想起那些涂鸦和画下ta们的人。虽然不认识，但我一直觉得很喜欢ta们。偶尔也会有点后悔当时没在墙上留言问问ta们是谁。

不过没关系，因为后来我也有了自己的性别“涂鸦”。

某天我在图书馆自习，找资料时发现了一个介绍阴蒂的法语动画短片《Le Clitoris》，在豆瓣上这部被翻译成《蒂蒂有话说》。我在看到这部短片里的阴蒂形象时，一下子就想到了厕所里那个外阴涂鸦。

这部3分钟的短片介绍了阴蒂被传统观念定义、无视和曲解的历史，也好几次强调“阴蒂是人类唯一为快感而生的器官”。接下来的半年里，这句关于阴蒂的介绍在我心里回荡了好久。 

终于有一天，这种回荡凝结成了一句话“我要把ta纹在身上。”于是，我立刻把这个短片发给了纹身师，跟ta说我很喜欢下面这段。

喜欢这段的理由是这样的：这段正讲到男性科学家对女性高潮的污名。他们说：女性高潮会引发严重的疾病，比如其实根本就不存在的歇斯底里症。与此对应的画面是一个阴蒂小人在不断转圈疯跑。

我觉得这个疯跑的小人很像我。

因为没有足够的性与性别的知识，也不知道去哪里获取，甚至一有相关想法都会下意识感到羞耻，所以即使我早就在用自己的身体去探索性了，但我感受到的常常是和这个小人一样的慌张、困惑、眩晕和永无止境。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让自己的阴蒂仅仅为快感而生。我过度在意ta的颜色、形状、气味；我假装ta不重要，我假装配合对方认为的重要；哪怕在担心ta是不是生病时，我也没有直接去医院，而是花了太多时间为要不要去医院做心理建设。

2019年年底，我在手腕上纹了这个疯跑的阴蒂小人，同时暗自打算再也不要重复之前的错误。

我为ta选了手腕这个位置，随时能看到，随时被问起，我就随时解释，随时展露我再也不想掩饰的性别意识。

有了第一个，一定就会有第二个。

我的第二个纹身图案是子宫和卵巢。灵感来自我的猫，我带家里的小母猫去绝育，手术完接ta，看到ta被割下来的子宫和卵巢，在心底喊了一声“啊，小可怜”。我给ta的子宫和卵巢拍了照，想着做个纪念，而我想到的纪念的方式是纹在身上。

我到底要纪念什么呢？也许不只是对猫咪的爱，看到血肉质地的被割下的子宫和卵巢，我没办法不去想女性因为自己的生育能力而可能遭受的所有事：怀孕、流产、生育......以及这些过程中所有复杂但常被忽视的感受。

我这样告诉纹身师：我想，我这辈子都会是女-权主义者，我会经历作为女性的一生，也会关注所有女性的命运。

我的上一个纹身是阴蒂，如果阴蒂代表纯粹的快乐，那这一次的卵巢和子宫，就用来代表快乐之外的，生而为女会经历的那些扎根在我们血肉里的模糊、沉重和不确定吧。

这两个纹身不仅是我用肉身去记住对我而言重要的性别议题，也鼓励我主动向更多女性朋友打开自己，也邀请她们一起聊聊性与性别：我们互相分享关于女性身体的创作和有用的妇科知识，讨论各自那些好或不好的性与性别探索，彼此承接住那些私人、幽微又亟需被看见的一切。

我还想要做更多。

2020年的妇女节前一晚，或许是因为疫情，或许是因为脑袋里存了太多急于分享的性别知识，我辗转反侧，拼命想到底还可以做点什么来让自己感到不那么焦虑和无力。

半夜3点，我发了一条朋友圈，开始了自定义的“妇女节约定”。

这个约定一直持续到今年（2022年），我不定期地在自己的朋友圈重复ta，这成了我的另一种性别实践。我问过自己为什么想做这件事，答案是“如果在过去我非常需要一个出口时，有人愿意这样对我就好了。”

每一次有朋友看到这个约定而来找我，分享极为私人的甚至称得上秘密的性别经历，都让我感到深深的信任。也有人来问我可不可以copy这份约定，因为ta也想去链接更多的朋友。

一个一个具体的性别故事找到我，让我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感受：性别是个多么很重要但多么不被重视的人类体验啊。几乎每个找我聊天的朋友都表示过自己的身边没有人可以说这些，但ta们的诉说又在很多层面上彼此呼应。

作为一个倾听者，我觉得自己好像在织网，朋友们的故事是这张网上的不同脉络，而我串起了ta们。这只网越织越牢，托住ta们也托住了我。 

去年，我从性别研究专业毕业。再想起学校厕所墙上的涂鸦，我有了一种“终于有所交代”的感觉：虽然我还是会有关于性别的困惑，但我知道我已经可以更准确地表达，更踏实地实践，也积攒了更多的勇气和力量。

现在，我打算把勇气和力量传递给你，通过在beU写专栏的形式。我想尝试当你的赛博好友，分享我认为重要的生理知识和性别意识；我想把自己作为一个切面，袒露我对性、爱、亲密关系的思考。

不论愉悦或痛苦，道理或实践，上升或跌跤，我都想说：I have been there，我也曾经历过，I will be with U，我会陪你一起，尽我所能回应你。

编辑：okay

作者：小毛

排版：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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