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刻（126-130）

126 點菜

在一家餐廳點了兩個菜，服務員說其中一樣（燉品）會比較慢。我說那我再看看，於是換了兩樣出锅快的食物。

對餐廳而言，這個服務員隨口一句話就給老闆減少了幾十塊錢的營收。當時我並不趕時間，但那個服務員說「會比較慢」時的語氣和表情給我的感覺是他很希望我不要點那個菜又不好明說。

同樣的事在另外一間餐廳是這樣的：

我點好菜，服務員忽然站得筆直眼睛也不看我，一隻手按著前胸對著空氣說「我們向您鄭重承諾，本店只选用優質食材，不使用地沟油，為您奉上安全可口的美味。二十分鐘內上齊您選擇的所有菜品，請您計時監督。」

很變態，吃個飯也互相信不過要搞背靠背監督揭發似的。

服务员面无表情地诵完口号，一轉身又端來一杯茶和一碟小點心，說：哥/姐，您先喝杯熱茶暖暖身，您點的某某菜可能會有點慢哦。

這時候，即便想換菜也不好意思換了。

有時候我覺得第一家餐廳那個服務員嘴笨，但有時候我又覺得也許他是好心提醒我們避開了一個問題菜說不定救了我們一命呢。

世道澆灕，我不敢肯定，不敢轻信人的善念或愚蠢。

127 神醫

老婆突然得了帶狀皰疹，確診後醫生開了內服外抹的西藥和藥膏，十幾天毫無效果。她的一個手眼通天的閨蜜建議她去看一個很牛的民間神醫老太。

病急亂投醫，就去看了這位神醫，扎了兩針，不是傳說中的針灸。

老太六十歲上下，住在一棟九十年代初建成的老公房裡，居家行醫，也不掛牌匾亦無行醫證，只接熟人推薦的病人。據老婆描述，她用一根長針從兩個大拇指關節處扎進去，說皰疹就是一種蛇毒，把兩個大拇指裡面的蛇眼刺瞎皰疹就消了。

老婆兩個星期去扎了四針，前天似乎見好，皰疹患處不再蔓延，症狀似乎有所控制，但神經疼痛依然沒完全止住。

老太說皰疹已除，沒事了，再將養個把星期就好了。

七天後，你猜怎麼著？老婆的帶狀皰疹真的神奇地止住了！還沒有好徹底，但不再發疹子了，這已經是個奇跡了。

這該怎麼解釋呢？

我對中醫的狐疑遇到了一個難以解釋的現實——沒吃藥沒打針，也沒貼藥膏，就在手指上戳了四針，擠出了幾滴血，疑難雜症帶狀皰疹就這樣給治好了？！

老婆說那個老太用的還不是針灸那種針，而是普通的做女紅用的大號家務針。

我有點亂，讓我平靜一下。

中醫的很多理論中摻雜了面目可疑的玄學成分，像一層灰塵蒙在一隻古玩表面。東西可能是真貨，只是那層灰塵讓人不敢輕信。

老婆帶狀皰疹這件事我該怎麼理解呢？難道江湖上真的有神醫？而且只收幾百塊錢？提請諾貝爾醫學獎評審委員會關注。

128 四奶

幾年前的事了。美國弗吉尼亞州高速公路上發生69車追尾特大交通事故的第二天我寫了篇小文章探討公路安全問題發在社媒上，沒想到身邊的同事和朋友沒有一個聽說這件事的。

怪了，美國的壞人壞事照例都會在天朝聯播24小時滾動播出直到下一起壞人壞事的啊。美帝這麼惡性的交通事故怎麼能不廣而告之呢？誰說天朝交通事故多了？喏，美帝更嚴重。

我總是跟不上這屆媒體和觀眾的鼓點，不知道他們到底每天在關注什麼。

很多大事、正經事，他們假裝失明又失聰扮豬吃老虎裝傻又充愣。很多小事、八卦花邊，他們樂此不疲激動得像過年。

他們的口味和眼界跟我四奶奶其實沒多大區別。我四奶一輩子的活動範圍就在我們村，她老人家的興趣和眼光從來不超越村界，連隔壁村子都沒去過。

四奶活了91歲，生了九個孩子（夭折了三個），養過二十多只老母雞、十來口豬，壽終正寢，死的那天穿戴整齊，安安穩穩地躺在自己炕上就走了。

91歲，喜喪，不興哭。

129 掛號

去一家大醫院想請一個懂肝的醫生看一下我最近的體檢報告，看是否需要做個B超驗證一下體檢結果的發現項。

但肝臟外科是做肝移植的，普通內科不一定懂肝。我拿不准該掛哪個科室，問預檢台，被告知要掛消化科。

這我哪兒能猜到啊？什麼時候肝跟胃成一家子了？我本來想著肝膽相照，結果肝胃天下先（破諧音梗～）。

130 賀卡

聖誕節前一天照例統一給老朋友們發電郵，內容只是簡短的那句話 Dear xx, Merry Christmas.

收到的回復大多比這句長一點，但也無非是把省略句補全了虛詞助詞寫成一句整話而已，跟我過年時回復別人的群發簡訊一樣。別人祝我「新年快樂」，我就回復「謝謝你，也祝你和全家新春快樂。」這樣的寒暄只有一個回合，就像晨間電梯里碰見熟人互道一個「早」字，甚至都不用擠出一絲笑意。都知道是寒暄，誰也不計較。

如今國內已經沒人可以寄聖誕卡了，沒了值得寄的對象，只有我和老婆之間還保持著這個古老的小儀式。我們每個節慶日都互贈一張小卡片，寫上我們對彼此的感激與愛戀。

我剛上大學來年的母親節，給我媽寄了張賀卡，祝她母親節快樂，感謝她對全家的付出。那是這輩子我第一次寫賀卡，也是我媽收到的第一張賀卡，她一直珍藏著，她第一次知道了原來世界上有個專門感謝母親的節日，她說美國人真懂事。

人們對賀卡的疏離這件事很可惜，不知該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