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四期（4）：一碗麵

曾經以為一輩子不吃麵條我也不會想，結果這個四十年的飲食習慣一夜之間就變了，就像一個戰爭年代拖家帶口的中年男人那麼容易投敵叛變。

我出生在軍人家庭，小時候住部隊大院（類似台灣的眷村，不太一樣），炊事班全是四川兵，所以我長大後別人看我那麼愛吃米飯，就納悶兒「北方人不是愛吃面嗎？」

聽誰說的？誰北方人？從哪一輩開始算？明朝洪武八年，山西大槐樹，六百年前大家一家親，洪桐縣里沒好人。再往上？再往上，元朝末年，至正天子荒淫無道，普天下刀兵四起民不聊生。大丞相脫脫，定下一計，恩開武舉，要把天下英雄一網打盡…… 相聲貫口八扇屏啊？

北方人不見得都愛吃面，只是小麥遍地，麵條省事又省錢，愛吃是後天養成的，先天主因是窮。大米是水稻，江南水鄉的特產，過去在北方米的身份就比面金貴。北方人至今把米飯稱為米（香港人把錢叫做「米」），吃米飯說成「吃米」（香港人說有錢叫「有米」），這在南方人聽來覺得可笑，米不是生的米粒嗎？北方人難道這米生猛要生吃大米粒？

滿擰了，但我總覺得也許只有香港人才懂北方人，過去有米吃真的是有錢的表現。

北方人說吃麵條，好像也很少像江南那樣簡單說成「吃面」，必須得說全和了——麵條。麵條默認是撈麵條（南方人頂多說「撈面」），水煮麵條，撈起盛碗，加另外炒好的菜碼（鹵子），筷子一攪，稀里呼嚕趁熱吃，慢了麵條黏在一起，坨。

等一下，這一看就不是我們山西仍（reng），不放醋？那吃的叫什麼麵條啊？

我愛上吃面完全是被老婆影響的，老婆上海人——上海人早餐都吃麵條你知道嗎？我第一次看到時驚呆了，早點誒，雪菜肉絲面，加一份大排。後來發現湖北武漢人一大早也吃熱乾麵、雲南昆明人第一頓飯定要小鍋米線、香港街邊排擋里不也有人排隊等魚蛋粉/面嗎？

愛上了吃面，居然每到一地都會刻意去嘗鮮當地特色面，東西中外，「面面俱到」，就像每次去日本，下了飛機出了海關第一站——拉麵共和國に行きま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