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ttled down or Never
再一次、隔了接近四个月后离开家,竟然有些匆忙。以为会像一年前,在某个临行前夜晚突然大哭起来,但最终情绪稳定、有些紧张地度过了最后的几天。预留了本该充足的时间来整理行李,每天坐着爷爷的电动三轮去拿快递,结果演变为endless packing and repacking,每装进一样物件,都在设想一种彼地的生活——而同时又十分抗拒这种驱赶我离开家的想象。无论如何,出远门对应的总是萧瑟的心情,沉沉的担忧与恐惧,担心家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瓦解着。
回想起来也很吃惊:四个月里几乎没写任何日记,住在连商场都没有的地方,只偶尔在傍晚出门,时间竟也这样飞快地过去了。每一天都在重复上一天:补偿性地读书,学外语,强迫自己多写一些;思考的时间变得很长,但也睡很多觉;做简单的工作,三分钟热度地学一些新知识。除了可有可无的自我鞭策,没有任何目标,但是每天都非常认真地写to do然后一项项划掉。回到家不需要再处理任何adulting,时间充裕,但无所事事,连做饭都变得快乐起来。过了25岁依然在沉迷这种漫漫长假,让我觉得自己始终生活在一种“准备态”里,而周围的人都在迅速成长、或衰老,我感到一种相当迷茫的快乐。
直到今天依然在慢慢告别,但预想中疯狂想家的阶段并没有到来。在家的最后一周,躺在沙发里断断续续地读着Conversation with friends,长途飞机上又拿出来,终于在抵达的第一天读完了,让我在一个缓冲之后,相信自己已经“回到”了巴黎。熟悉的书、熟悉的音乐都像是一个缓冲地带,飞机上打开最近一个月的歌单,也迅速被拉回到傍晚出门散步的场景里。许多年前我第一次用中文读Conversation with friends时并不喜欢,甚至没有坚持读完,唯一感兴趣的,是相信这是一部非常“当代”的小说,以肥皂剧般的方式来处理当代生活的问题,但也因此像当代生活本身一样无聊。过了几年、以及现在再次回到故事里,会更清晰地看到它的“问题”,把它当作一部微缩的成长小说。它写一个人如何面对、预演着即将到来的成年生活,闯入一个中产家庭,感受到其间剧烈的冲突——疾病、婚外情也都仿佛成为了冲突的隐喻,使你不得不粉碎并重新建立起自己。萨利·鲁尼一贯的方法是寻求某种“爱”作为矛盾的出口,这也是conversation的含义,像之前写过的,这不是自然而然发生的爱,而是经由许多努力、重重思虑、甚至许多伤害与妥协才得以达成、确认的爱。在不同的作品里,萨利·鲁尼的人物对话总是在不停地兜圈子,像不断擦拭玻璃,最终擦去的是过多的自我保护,回到赤裸的、可以随意受伤的位置上。
去年这个时候,心底其实有更多惆怅,觉得我是被某些变故、某种冲动“胁迫着”来到了这里。匆忙地做决定,被愤怒也好、失望也好的情绪推着,没有更多准备,就来到了一个不熟悉、也缺少情感羁绊的地方。常常设想一些不曾发生的事:假如当初如何如何,我可以更从容、更自由地做选择,也或许有了另外一种更加安定的生活。夏天回学校完成一些毕业的事,走在校园里,我试图回忆起那种冲动是如何发生的,结果竟然非常模糊,只记得刚刚解封的几天,走在路上一边听mla一边伤心着。
现在我不这样想了。不管怎样,这都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不是被任何事逼迫的。从前,我以为所有人生选择都是在深思熟虑后做出的,现在觉得可能“匆忙”也是常态,没有计算,没有更多考量,允许后悔或不满。我想要接受自己的此刻,想要拿取我的自由。也是在刚刚解封的那段时间,我和妈妈的关系真正得到了缓和,她很坚定地相信我没有犯任何错,希望我到其他地方生活。我想,这当然是因为我们之间没什么依恋可言,但也是很珍贵的支持,是很多充满爱心的母亲无法给予的。为此,我也想要看见自己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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