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史學加000175《史記》卷六〈秦始皇本紀〉34:當皇帝不就是為了享樂?!

鱷魚把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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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高說二世曰:「先帝臨制天下久,故群臣不敢為非,進邪說。今陛下富於春秋,初即位,柰何與公卿廷決事?事即有誤,示群臣短也。天子稱朕,固不聞聲。」於是二世常居禁中,與高決諸事。其後公卿希得朝見,盜賊益多,而關中卒發東擊盜者毋已。右丞相去疾、左丞相斯、將軍馮劫進諫曰:「關東群盜并起,秦發兵誅擊,所殺亡甚眾,然猶不止。盜多,皆以戌漕轉作事苦,賦稅大也。請且止阿房宮作者,減省四邊戍轉。」二世曰:「吾聞之韓子曰:『堯舜采椽不刮,茅茨不翦,飯土塯,啜土形,雖監門之養,不觳於此。禹鑿龍門,通大夏,決河亭水,放之海,身自持筑臿,脛毋毛,臣虜之勞不烈於此矣。』凡所為貴有天下者,得肆意極欲,主重明法,下不敢為非,以制御海內矣。夫虞、夏之主,貴為天子,親處窮苦之實,以徇百姓,尚何於法?朕尊萬乘,毋其實,吾欲造千乘之駕,萬乘之屬,充吾號名。且先帝起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邊竟,作宮室以章得意,而君觀先帝功業有緒。今朕即位二年之閒,群盜并起,君不能禁,又欲罷先帝之所為,是上毋以報先帝,次不為朕盡忠力,何以在位?」下去疾、斯、劫吏,案責他罪。去疾、劫曰:「將相不辱。」自殺。斯卒囚,就五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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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外有叛軍逼近咸陽,最終被章邯逐漸平定之際,趙高對二世皇帝說:

先帝治理天下時間很久,所以群臣不敢做非分之事,不敢進言異端邪說(先帝臨制天下久,故群臣不敢為非,進邪說)。現在陛下正年輕,剛登上皇位,怎麼能跟公卿在朝廷上議決大事呢(今陛下富於春秋,初即位,柰何與公卿廷決事)?如果決策時有所錯誤,就會讓群臣看出了您的弱點(事即有誤,示群臣短也)。天子自稱『朕』,這個『朕』就是徵兆的意思,本來就是不讓別人輕易聽到他的聲音(天子稱朕,固不聞聲)。」

於是,二世皇帝經常居住在深宮之內,只跟趙高一個人決定事情(於是二世常居禁中,與高決諸事)。從此以後公卿們很少有機會朝見皇帝(其後公卿希得朝見),各地起義的人數逐漸增加,關中軍隊被徵調到東方攻打「盜賊」的事情始終沒有停止(盜賊益多,而關中卒發東擊盜者毋已)。

面對皇帝的「神祕莫測」,右丞相「馮去疾」、左丞相「李斯」、將軍「馮劫」一起進諫說:

「關東各路盜賊群起,朝廷派兵前去誅討,也殺死了很多盜賊,然而卻還是無法平息(關東群盜并起,秦發兵誅擊,所殺亡甚眾,然猶不止)。盜賊大多是因為戌邊、運輸、勞役等事情太勞苦,賦稅太重才出現的(盜多,皆以戌漕轉作事苦,賦稅大也)。我們請求暫停阿房宮的修建,減少戌邊兵役和運輸徭役(請且止阿房宮作者,減省四邊戍轉)。」

二世皇帝回答說:

「我聽韓非先生說過:『堯、舜用原木做椽子(支撐屋頂與屋瓦的木條),不進行砍削加工,用蘆葦茅草蓋屋頂不修剪,吃飯用瓦碗,喝水用瓦罐(堯舜采椽【音同船】不刮,茅茨不翦,飯土塯,啜土形),即使是看門人的供養,也不會比這再儉薄了(雖監門之養,不觳【音同胡】於此)。大禹開鑿龍門,疏通大夏,疏導黃河淤積停滯之水,引水入海,親自拿著工具,小腿上的毛都被磨光(禹鑿龍門,通大夏,決河亭水,放之海,身自持筑臿【音同插】,脛毋毛),即使是奴隸的勞苦,也不會比這再厲害了(臣虜之勞不烈於此矣)。』大凡能享有天下的人,就是為了能縱欲而為,盡情享受(凡所為貴有天下者,得肆意極欲),做君主重要的是修明法制,如此一來,臣下就不敢幹壞事,就能統治好天下了(主重明法,下不敢為非,以制御海內矣)。虞、夏的君主,地位尊貴,做了天子,卻身處窮苦境地,為百姓作出犧牲,這還有什麼值得學習呢(夫虞、夏之主,貴為天子,親處窮苦之實,以徇百姓,尚何於法)?我被稱為萬乘之君,實際上卻沒有這麼多的馬車,所以我要建造千乘馬車的衛隊,設立萬乘馬車的部屬,讓我能夠成為名符其實的萬乘之君(朕尊萬乘,毋其實,吾欲造千乘之駕,萬乘之屬,充吾號名)。再說,先帝出身於諸侯,兼併了全天下,如今天下已經平定(且先帝起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對外排除四方外族以安定邊境,對內修建宮室來顯示成功的得意,你們也都看到了先帝功業的有序與流傳(外攘四夷以安邊竟,作宮室以章得意,而君觀先帝功業有緒)。如今,我才剛繼位兩年而已,盜賊就紛起,你們也不能禁止,卻只想要終止先帝所要做的事情(今朕即位二年之閒,群盜并起,君不能禁,又欲罷先帝之所為)。這樣做,對上不能報答先帝,其次也是不為我盡忠盡力,你們還憑什麼身處高位呢(是上毋以報先帝,次不為朕盡忠力,何以在位)?」

於是把馮去疾、李斯、馮劫下交給獄吏,審訊追究三人的其他罪過(下去疾、斯、劫吏,案責他罪)。馮去疾與馮劫都認為:「身為將相不能受侮辱(將相不辱)。」於是便自殺了。李斯最終被囚禁,接受五刑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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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聽說始皇帝為了拿到仙丹,因此故意讓自己「躲起來」,以便減少與凡人的互動,讓自己有多點機會遇到「仙人」。當時我認為始皇帝或許只是因為「洞穴期」,所以才想偶爾躲起來一下,讓自己清淨一陣子。

沒想到,秦二世皇帝竟然也聽信了趙高的建議,做出了類似的舉動。然而,原因卻是不希望在臣子面前說錯話,讓臣子發現皇帝其實也沒有特別厲害。於是,對自己本身就沒有太多自信的二世皇帝,接受了這個建議,不再與大臣見面。

當年始皇帝即使神隱,也會在一旁觀察大臣,進而發現身邊的部份人會偷偷傳遞消息給大臣們,最終還藉此樹立了自己的權威。相比之下,二世皇帝的神隱,只透過趙高來獲取外界的訊息,更可看出二世皇帝與始皇帝的能力差異。

面對皇帝的神隱,丞相等人依照職責發表諫言,倘若二世皇帝能接納,或許秦帝國還能繼續延續。但沒想到短短地兩年,二世皇帝卻已經被趙高帶壞,發表了一段令人傻眼的內容。簡單來說,當皇帝就是該享樂,才能讓天下人知道皇帝跟他們不一樣。如果當皇帝反而跟堯、舜、禹一樣生活困苦,怎麼能夠樹立自己的威望呢?

在批評二世皇帝的無知之前,還是得幫二世皇帝說說些話。畢竟,二世皇帝這套理論,確實在十七世紀的歐洲頗為盛行。法國國王路易十四的那句「朕即國家」就是代表。根據這套絕對王權的理論來看,一國之君的生活就是代表著國家的強弱與否,因此路易十四才會身穿華麗的服裝,過著奢華的生活,讓全國人民,甚至貴族們都明瞭他的與眾不同。

相較之下,堯、舜、禹等上古的部落共主,如果只知道自己享樂,就無法獲得各部落的認同,因此也就無法繼續擔任部落共主一職。因此,堯、舜、禹的這種領導模式,有它的時代背景。

另外,就人民的角度來說,人們當然希望自己的領導人也能跟他們過類似的生活,而非不知民間疾苦的。因此,人們總是期望再度出現堯、舜、禹這類的「聖王」。然而,這種生活困苦的君王之所以很難再度出現,並非後世君王不知體恤百姓,而是君王的生活環境本來就已經與人民有所差距,要他們過困苦生活並不合理。有句話說:別讓貧窮限制了你的想像。相反的,生活在帝王之家的人,也會因為「富裕」而侷限了他們的想像。

言歸正傳,二世皇帝這套理論的最大毛病在於,他本身並沒有任何相對應的功績與威望足以支撐,除了歌頌父親、弒殺兄長之外,二世皇帝不僅毫無任何政績可言,還害怕被大臣們發現自己的無能,如此庸庸碌碌的帝王卻只想要享受當帝王的樂趣,怎能不引起天下大亂?

左右丞相提出諫言,反而得入獄受罪的情況下,二世皇帝失去了還能提醒他別犯錯的大臣。如此一來,秦帝國將如何是好?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

以上,就是這一段史料給我的心得與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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