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球增多症 Hyperlogocytosis (1) 空日計時
古羅馬人把沒有宗教節慶或公共比賽的日子稱為「空日(dies vacantes)」,空的日子。以院畜而言,對應的詞彙是 PM off,輕小說的筆法為「值班過後那些可以休息的日子」,法規上而言叫「值班日每班正常工時上限25小時,連同延長工作時間上限28小時」。
和空日相反的日子,尿筒血器杯觥交錯,濺灑至地面的碘酒過盛,被稱作聖誕樹的點滴幫浦與升壓鎮靜肌鬆藥物連通,張燈結綵。時間被開立的醫囑與即將開立的醫囑佔滿,連續工作的第十九個小時,剛作的夢還沒傾倒乾淨,警示隨之而來的呼喊聲占據,第二十個小時到了。去睡覺,在第二十三個半小時被艾爾加的 E 小調大提琴協奏曲叫醒。
當人開始忙到連作夢的內容都被工作代勞,就表示你紮紮實實地需要過個空日了。我開始用公務機的鈴聲進行小小的抵抗,將自己鍾愛的音樂塞到工時的空隙之中,每次響起都可以是個小小的脫離,然後在經年累月下,其實沒有那麼久,通常是數週的時間,對勞動的疲憊鏽蝕了對樂曲的喜愛,再換上下一個新歡。
這種邊界的模糊讓人擔憂,怕自己再過個幾年就會和醫院融為一體,杜普蕾的顫音和多發性硬化的顫抖,多麼微小可怕的差異。心臟內科加護病房值班作為嘉年華中的最盛典,緊接著的空日也往往過得沒有研究產值,躺在床或沙發上卻又多語,像是今天。今天過著如下的空日:
11:30 下班 11:30 下班
11:30–40 緩緩移動到住院醫師辦公室
11:40–12:40 臨床病例整理
12:40–13:40 搭車回家
13:40–14:10 和家人吃飯
14:10–15:10 盥洗、走去借書再走回家、沿途打字
在上述過程中發生了數種生活面向上的錯置,差點把眼鏡盒而不是便當盒放到流理台,將動詞放在名詞之後,應該要左轉時直走。叼念白血球增多與多語症的術語然後攪在一起。Hyperlogocytosis,多話的,像球一邊的話語,滾滾叢生的球體的「語球增多症」。寫一本書可以讓人讀上一陣子,更何況現在的人也不太看書了,誤用也可以是新語創造的形式,誤久了會習慣。新詞迸生於查拉圖斯特拉序曲,一開始叫瑣羅亞斯德,後來衍生成太空漫遊乃至芭比。
清醒自持的談話與完全睡死的狀態最能被預期卻也最無聊,閃現的靈動往往在光明與晦暗的交界處。讀著過去的文字,自我重覆比例之高實在也不忍卒睹,想寫的已經被他人甚至自己講過,我們不斷地用不犯規的方式彼此抄寫,搬弄筆法來白描醫院生活作為文學買辦,洩露自身境地販售獵奇生活,人類的創意出奇地可以預期。
擦乾小腿時,看到了腳指甲的積血被往外推了一些。當時六月中,Garmisch 的景緻過於迷人,在推開氣密窗時沒注意到腳指與落地窗門的間距,等到疼痛襲來時才知道逃不了。到今天,才知道自己的身體在一個個的空日間,細數著與假期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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