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會走回共產主義的道路嗎？

四十年前(1981)，經濟學者張五常應英國Institute of Economic Affairs的邀請，寫了一本《中國會走向資本主義的道路嗎？》(Will China Go ‘Capitalist’?)的小書。他是產權經濟學大師(我在港大時曾選修這門課)，當年他以制度轉變理論，推斷中國將會從共產制度走向近乎私產制度，結果言中，the rest is history。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中國剛經歷完毛治時期與文革，一窮二白，百廢待興。張五常認為，共產制度之所以失敗，是因為交易(制度)費用太高，導致經濟效率奇差。但根據經濟學的「自私」(constraint maximization)假設，為何人類不選擇交易費用遠低的私產制度？

張五常於是把交易費用一分為二：(1)制度在運作時所付出的費用；(2)制度在轉變時所付出的費用。他進一步解釋，即使共產制度的交易費用極高，如果制度轉變的費用更高的話，人類仍然會選擇留在現有制度，這並不違反自私的公理。

但是他認為在鄧小平上場後的中國，制度轉變的費用正在下降。這費用來自兩方面：(1)資訊的不足(國家領導及人民不知道私產制度比共產制度更優越)；(2)共產制度既得利益者(幹部)的阻力。

然而經過半世紀兩大制度的競賽，曾經歷大饑荒的中國人目睹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的繁榮，已了解到共產制度不可取。至於幹部，也逐漸明白只要放棄特權，將可在私產制度下獲取更大利益，也就不再阻撓開放改革了。結果這幾十年，中國即使仍由共產黨統治，即使民主自由人權紀錄仍是第三世界水平，卻因轉向私產制度而晉身世界第二經濟體。

好了，四十年過去了，回到本文的題目：中國會走回共產主義的道路嗎？

為何要問這個問題？因為種種政策跡象或論調顯示，習近平政權似乎正在走回共產主義的道路，包括：國進民退、企業黨支部、房住不炒、反壟斷法、行業整改、全國大煉芯、重提土改及供銷社、嚴打走資、社會信用系統、數碼人民幣、共同富裕⋯⋯不勝枚舉。

權貴與商人可以埋沒良心，不理中共嚴重侵犯國民的人權和自由，但他們必然對共產之路聞之色變，提心吊膽。螞蟻金服、滴滴出行與新東方等連環不幸事件，把一直投共(投資中共國)的外資也嚇怕。

習近平為何想走回共產之路？如果大家知道習近平這個獨裁者的養成之路，不難理解他為何想令中國走回頭路。

習年輕時深受文革之害，上山下鄉不學無術，在艱苦歲月中欠缺自省，卻產生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模仿起大仇人毛澤東來。老毛這混世魔王，生前最愛搞權鬥、洗腦教育和個人祟拜，也為滿足其所謂政治理想，強行在中國實驗最極端的共產制度，結果弄成大饑荒餓死幾千萬人，之後為了保住權力，更發動一場文革浩劫。

毛死後鄧小平上場，刻意去除個人祟拜，建立集體領導和接班人制度，容許國家走向私產制度，就是要避免老毛式災難統治復活。但結果這十年，習近平基於一己的愚昧與偏執，滿以為中國已經夠強大，又要把老毛的一套「翻叮」。

私產制度儘管能得天下民心，卻不能滿足獨裁者的野心，因為人民獲得經濟自由的好處後，自然要求更多的政治自由(包括選舉權及参政權)，不利一黨(甚至一人)永續專政。走回共產主義的老路卻絕對有利於中央集權，定於一尊，永霸天下。

共產主義之所以失敗，主因在計劃經濟下，幹部所能掌握的人類行為資訊遠遠不及市場，導致資源分配和生產調度嚴重缺乏效率。但當今的獨裁者大概認為，在人人有智能手機的年代，運用(濫用)資訊科技，就可充份掌握每個人的行為模式再加以監控，或可推行數碼共產主義而不致令經濟大倒退。

中國會全面走回共產主義的道路嗎？到目前為止，我仍然認為機會少於一半，分析如下：

(1) 儘管計劃經濟因資訊科技的進步而保持效率，但創新卻在言論與學術自由備受壓制的國度難有大成。多年來中國雖靠引入或剽竊外國技術得以自肥，但最尖端的科技依然掌控在歐美大國手上。若走回共產之路，創新能力將進一步被扼殺，有再多馬雲或馬化騰等商業奇才也回天乏力。

(2) 走回頭路必然引致閉關鎖國，搞什麼自力更生自給自足，令外貿大幅倒退，外資大舉撤出。尤其是西方列強近年已對中國「發財立品」的幻想破滅，中外大脱鉤之路徑已經寫在紙上。若中國經濟因此兵敗如山倒，走回頭路的重大阻力就會出現，這就要用制度轉變的費用來分析了。

(3) 中國在今時今日要由私產制度轉回共產制度，說服權貴以至平民百姓的費用奇高。權貴早已習慣以權謀私，在國家資本主義下悶聲發大財，要他們再「為人民服務」只會令其加速移民走資。至於平民百姓，在中國近年的「內捲化」趨勢下雖是苦不堪言，但仍是有出人頭地的盼望。若要他們重歸「人民公社」吃大鑊飯，躺平現象只會加劇。

(4) 毛澤東畢竟是中共開國皇帝，他當年有足夠的個人威望推動大躍進這種瘋狂的舉國實驗，失敗了仍可以甩鍋給部下，然後東山再起。習近平這個紅二代可沒有這種要全國上下跟他大賭一手的政治本錢。

若習近平鐵了心，一意孤行不惜代價把國家推向共產深淵，我估計結果只有一個：大分裂。後續發展如何，可以有頗大的想像空間……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