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春光|第23章:轉折
兩天後,婉甜從頭到腳被打扮得像棵聖誕樹,勉強喝下她此生的第一口酒。很難說是幸或不幸,她第一個陪侍的男客便是錢山,換作是別人,婉甜的一生就完全改觀了。錢山也是男人,當然也喜歡年輕漂亮的女人,但喜歡歸喜歡,他還有點理智,雖然口袋裡有幾個錢,不是為金桃,他還懶得跑這麼勤。當初是為了給朋友做面子,捧他的場,一眼就迷上了金桃,後來覺得她與眾不同,有意為她贖身。金桃是有情有義的人,她可以不跟他,卻願意委身,他心裡著實感動。
現在,月娥出了這一招,金桃非但沒有因此醋海生波,而且還配合著轉枱,不在這礙事。月娥可沒想到金桃氣量這麼大,有點自討沒趣。然而,「還沒有到最後呢,」月娥心想,「我就不信這裡會有專情的男人。」
「妳叫什麼名字?」錢山柔聲問著頭低得不能再低的婉甜。
「錢爺,您記性真好,剛剛我不是才幫你介紹過的嗎?她叫羅絲──」月娥笑說。
「我曉得她叫羅絲,就是玫瑰嘛!什麼名字不好取,叫羅絲?我還鏍絲起子呢,難聽死了。」
「是是是,錢爺說的是,那就改叫玫瑰好了。不過,我們另外一個玫瑰可就要改名叫玫瑰一號了──」月娥說著咯咯笑了起來。
「我就說妳們店裡的小姐取名字沒創意,老是繞著那些花花草草的洋名字打轉,取個正式的中國名字有什麼不好呢?像金桃,我就叫她金桃,親切又好聽,什麼桃麗莎莉雪莉的多繞口,我老錢就是叫不來。」金桃的花名叫桃麗,錢山打從知道她的真名後就不叫了。
「哎唷,錢爺,您就別取笑我了,您知道我沒讀過幾年書,取不出什麼高雅好聽的花名,不像您錢爺,滿肚子的學問啊,又能寫詩又能作曲的。我看,勞駕您幫我們羅絲取個好聽好叫又旺財的花名吧,錢爺?」
「就這樣我才想問問她的本名呀?」
「她本名叫婉甜,您說,這種名字怎麼上得了檯面呢?」
「婉甜?」錢山睜圓了眼睛看她,又問:「是姚媽口裡叫的那個阿甜是吧?阿甜就是妳?」
婉甜有點不知所措又茫無頭緒的點了點頭,眼睛看著四姨。月娥也有點被搞糊塗了,正想接嘴,錢山卻彷彿如獲至寶似地大笑起來,「婉甜,婉甜,又軟又甜,這名字好啊,不用改了,就叫婉甜吧——」錢山打從心裡高興出來,折騰了這幾日,忘不了她又無從問起,如今她人就在眼前,這不是天意是什麼?他想著想著又咕噥著說:「就是要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才適合唱歌──」
「唱歌?錢爺,您說這話什麼意思?誰要唱歌呀?」
「她呀,」錢山朝婉甜呶了呶嘴,「就這位婉甜小姐,她要唱我的歌,而且就在這裡。」
「她?這裡?」
月娥張口結舌地愣住了。婉甜更是驚異莫名,怔怔望著眼前這個說大話的瘋子。是呀,如果錢山不是瘋子,怎麼會說出這樣不合常理的話來呢?
錢山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咂了咂嘴,點頭笑道:「沒錯沒錯。」
「噯呀,我的錢大爺,您可別跟我開玩笑了──」
「我什麼時候跟妳開過玩笑,」錢山笑瞇瞇望著月娥,「不相信,妳把何老闆請出來嘍。」
月娥心底一驚:「把老娘的後台都搬出來了?」轉念又想:「錢山這隻賤嘴,光會胡說八道,何老闆知道的事,我四姨怎會不知道?」
「我請人約了何老闆,」錢山看了看腕上的金錶,「他應該也快到了吧。」
月娥聽他這麼一說,又更是驚疑不止。
何廣超是酒店的幕後負責人,也是四姨的男人,他每個禮拜至少來酒店三次,每次都關在辦公室裡,除非有特別熟的客人邀他喝一杯,否則很少見他露面。酒店上上下下有四姨張羅,他似乎很放心。
錢山其實並沒有約何廣超,他是在等何廣超進門,估計他今天會來,沒來也沒關係,不妨打草驚蛇,再隨棍上;真金不怕火煉,他有自信說得動何廣超。
說巧不巧,錢山才這麼想著,何廣超就進來了。機會不可多得,錢山忙忙站起來迎上前去,裝作他們有約的樣子。何廣超身穿藍色棉袍,油亮稀疏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茍,窄長的馬臉,明顯的蒜頭鼻,鼻上架著一副銀框眼鏡,頰上長著果蠅大小的老人斑,目光溫和。他一眼看到錢山朝自己走過來,忙伸出手來和他握了握。
月娥一臉狐疑望著他們,看錢山在她男人耳邊不知說了句什麼,心頭突然有一種被刺傷的感覺,臉色也跟著沉了下來。何廣超頻頻點頭,笑著對錢山說:「這裡說話不方便,我們到裡面談。」說完轉臉望向月娥。月娥是個機伶人,不等何廣超開口吩咐,即刻敷衍著笑說:「今天真難得,我去開瓶好酒請錢爺喝幾杯。」說著轉身拉婉甜,「妳過來。」
月娥抓緊婉甜的手臂,邊走邊湊到她耳邊厲聲問道:「妳跟錢山說了什麼?」婉甜感到四姨尖冷的指甲插陷在皮膚裡,害怕得直搖頭,「沒有,我沒跟他說什麼。」月娥看她不像說謊,可心裡又七上八下,只求錢山別再給她添麻煩。
這時,她們已走到辦公室門口,月娥費解地瞟了婉甜一眼,再想問她什麼又時間緊迫,只好說:「妳先回房裡待著,等我叫妳再出來。還有,順便去廚房叫他們送幾樣下酒菜來,馬上送,就說是我說的。」
等婉甜一走開,月娥忙開了鎖走進辦公室,利落地收拾起來,從酒櫃裡挑出一瓶年份高的洋酒,拈出三支高腳杯;一眨眼工夫,何廣超和錢山的談笑聲已經到了。月娥迎上前去,正打算親自款待錢山,何廣超卻說:「我來招呼錢爺,妳去外面忙妳的吧。」月娥滿臉盈盈的笑意頓時化作一陣錯愕,可又隨即堆笑說:「是呀,外面沒有我還真的不行。不好意思啊,錢爺,改天再好好陪你喝一杯。」
錢山一面抽著菸斗一面笑說:「沒事沒事,妳忙妳的,妳忙妳的——」
月娥轉身出來,正好廚房送菜進來,為了佈菜她又忙了一陣,這才掛著疑慮走出來,逕直去找婉甜。
婉甜怔忡坐在房中,自從她答應下海陪酒,四姨就找人清出一個房間,擺上鏡台和放新衣服的斗櫃。四姨說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好,希望投資在她身上的錢不要白費,還有,這只是暫時的,等婉甜替她賺了錢,她會在附近幫她找個舒適的住處,屆時她有能力養活自己,自然就有能力扶養秀成、供他上學。四姨說:「這還是我幫妳跟雪莉求來的呢,要不然妳想,她巴不得趕快嫁去國外過好日子,怎麼可能等妳呢?她為了你們姊弟倆冒了這麼大的風險,妳日後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婉甜不知道四姨的這番說詞是真是假,但她不能冒這個險,萬一雪莉真如四姨說的,有個大老闆看上她要帶她去國外,秀成就會被送去孤兒院,或更糟的,被雪莉帶往遙遠的異國他鄉,可能這輩子都見不著面了……不,說什麼也不能讓秀成被送走,他們姊弟已經分開過一次,不能再讓秀成離開她了。就為了這樣,婉甜毅然決然點了頭。一方面她已經宿命的以為,既然走到這裡,逃也逃不掉,要嘛跟著沉溺,要嘛死路一條。然而她不能死,她還要照顧弟弟,母親過逝前的叮嚀言猶在耳,她的遺言就是讓她好好照顧弟弟,她不能拋下他不管,不能,絕對不能。這是她的命,也是她的責任。
婉甜感到胸中充塞著無可奈何的悲哀,這悲哀才逐漸漫淹上來,卻給門外一陣鼓噪的玻璃碎裂聲嚇醒了。有人在粗暴地丟擲酒瓶、掃落酒杯,高昂的叫罵聲嚷成一片。酒店偶爾有客人喝醉起爭執,婉甜並沒有像第一次碰到時那麼驚慌,她躲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但願這個地方能保護她久一點。同時,走到婉甜門前的四姨不得不折回去,安撫客人是她的職責,幹這行,黑白兩道都要吃得開,識相的人多少會給她留面子,但為免場面失控,她親自出面陪個笑臉還是必要的。
接著沒多久,婉甜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她起身開門,原來是廚房的小廝,他帶話說何老闆找她。婉甜嚇呆了,這是從來沒有的事,除了四姨,何老闆從來不曾召見過酒店裡的小姐,她不想去,卻又不得不去。婉甜沒有時間多想,她匆匆帶上門,尾隨帶她的小廝,急急忙忙穿過鬧攘的前廳來到辦公室門前,小廝敲了敲門,然後二話不說的把她給推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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