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07｜打翻的杯子

第七天（7月7日）
第七天，來到你記憶裡最模糊、最遙遠的一段關係，寫下一件你覺得莫名其妙但一直記得的小事。

今天要写的大概会离一点题。

忘了是几岁，反正是还不到十岁的时候。那时和六七户人家一起住在一个窄窄长长的院子里。

夏天闷热，大人们傍晚时分经常在院子里乘凉聊天。小孩子们就各屋串着跑来跑去玩。像一大家子人。

那天也是大人们几乎都在外面聊天，我在一个长得很娇小笑起来很好看声音也很甜的阿姨家里玩，她的女儿和其他孩子好像也在。阿姨烧开了一壶水，进来往桌上的杯子里倒水晾上。我记得她倒了好几杯，每个都满满当当看着要溢出来。然后不知怎的我从桌边经过，撞到一个杯子的把手，杯子摔到地上，刚倒进去的滚烫的开水就泼了我一身，从左胳膊一直流到左腿小肚子。

我还依稀记得立刻就觉得很烫很烫，胳膊和腿很疼很疼，自己低头看时红彤彤的一大片，好像立刻就起了大大小小的很多泡。

我好像吓傻了，也忘了自己哭没哭出来。

好像是阿姨的女儿惊叫了起来，刚好阿姨又进来一眼看到，我妈好像也进来了，她立刻骂我怎么这么不长眼，别人都撞不着杯子就我撞到。她尖声骂着我，一下子整个院子的人好像都知道了，大家慌慌张张跑来忙成一团。

不知道是谁把我抱回自己家屋里的炕上，给我脱了裤子看伤势。

一大伙人拥挤在小小的屋子里，大人们好像都很担心，每个人都着急地说着话。我看傻了眼，也很害怕。还很担心，打碎了阿姨的杯子，万一阿姨要我赔可怎么办，我没有钱，妈妈是小气的，要她赔的话我又要挨骂了。

我妈站在最远的角落，依然高声骂着我，不长眼，毛手毛脚，好端端的就能烫伤，净给她惹麻烦添乱之类的话。她到底骂了什么，我早就记不清了，模模糊糊好像是这些。我的半边身子一直很烫很烫，而且越来越疼，我忍不住好像在哭。看我哭妈妈更生气了。其他人一边七嘴八舌说该怎么治烫伤，一边拉住气得跳脚要冲过来打我的妈妈。

我当时感觉妈妈好远好远，好恐怖好陌生。我好害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爸倒是没有骂我，他好像在我旁边看我烫到了哪些地方。然后跟其他人说了几句就出去了。我听见他的摩托声，我想他是去买药了吗？可是小小的县城，天色又晚了，还有地方开着能买到药吗？买药要花钱吧，又要花钱了。

很快我爸回来了。拿了小小的一盒药膏，我看到药的名字，叫什么红，感觉很好听。

我爸给我抹药，那药抹上好舒服呀，立刻清清凉凉的，好舒服，胳膊和腿也觉得不那么烫、没那么针扎似的疼了。

爸爸是在哪里买到的药呢，他好厉害，花了多少钱呀，这药贵吗。

后面的事我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妈妈一直都非常生气非常愤怒。我不知道她是嫌我笨、不乖巧，还是看我烫伤她心烦焦躁。

我只记得那只被放得很靠桌边的瓷杯，挤在小屋子里的一群大人的脑袋，妈妈骂我的样子，和那管小小的药膏。

刚刚手机查了一下，药应该是叫京万红。我一直对那个药很有好感。

忽然又想起，妈妈说她不能听我咳嗽。说一听到我咳嗽的声音，她就会想起我刚出生没多久，不知怎么的一直咳嗽，咳了好几个月，咳得她有心理阴影，所以一听我咳嗽她就心烦生气。我也不太懂，是百日咳吗？我小时候没有打过任何预防针。

又想起一件事，我是没有印象的，只是爸妈都说过好多次我才知道。很小很小的时候，有次出门回来，妈妈说倒水给我洗手，先倒进去开水，才转身去水缸里舀凉水。我还小，大概3岁不到？站在旁边看她倒进水就以为可以洗了，立马把手伸进去，结果两只手都被烫。人小不知道立马抽手，手就那么泡在开水里大哭，导致烫伤严重。他俩吵架的时候，我爸经常拿这事来嫌弃我妈做事分不清主次先后。我妈说到这件事的时候，画风就变了，说我那时候两个手心都烫出掌心那么大的水泡，说我小小的人，居然知道走路的时候手掌心朝上，小心翼翼护着那两个水泡，怕弄破了。她说每次想起那个画面就想笑，觉得很好玩。

我至今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我妈那么激动地骂我，我也没问过她。她肯定已经忘了，或者说我记错了。就像别的事一样。我偶尔说小时候的一些事，她都嗤之以鼻，说她怎么一点不记得，从来没有过的事，说我净瞎说，她哪有那么对过我。

这件事我一直模糊不清地记着。我记事晚，很多事都不记得。这件事是为数不多的10岁前的记忆之一，遥远的、朦朦胧胧的一个片段。

我跟我爸妈的关系？不是最遥远却也非常遥远。

对了，撞倒杯子的时候，那一瞬间我脑袋里想的是，糟了，我打碎了阿姨的杯子，干了坏事，阿姨会不会骂我？

不过还好，阿姨没有骂我。她什么都没有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