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毒文学｜我爸妈也是老师

*含有屎尿屁相关，不喜慎阅。

昨天刷YouTube看到这个脱口秀视频，吐槽有一个当老师的妈妈是什么感受，我一边看一边点头如捣蒜——太懂了啊！

我爸妈都是中学老师，在二十多年前我们那个18000000线小县城里，爸妈都是老师这件事，就意味着所有学校的老师全都认识你。初三开了化学课，第一节课，老师说化学课代表就由XX来当。我从沉迷的小说里抬起迷离的双眼，啊？谁叫我？

甚至学校都离家越来越近——小学上学走路25分钟，初中15分钟，高中的时候家就在学校里，10分钟课间可以回家看5分钟电视——这也意味着我离爸妈的手掌心越来越近。

初中，我教室在学校北边，我爸办公室在学校南边，直线距离不到50米，这就意味着他可以随时随地站在教室后门盯梢我。我哪节课摸了同桌的辫子，他比我可清楚多了。

高中，考试成绩还没公布呢，我妈就已经知道了。我物理化学听不懂，作业也不写，上课被老师哗啦啦翻着干干净净一个字没有的练习册讥讽，你可真行啊！——那个老师跟我住同一个院子，每天要从他门口经过。下了课回到大院里他还是笑嘻嘻过来跟我爸妈说话——我吓死了，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即是邻居又是自己老师的人。学校里这些人际关系太复杂了，我干脆就都敬而远之。

我本来是没心没肺的一个人，但是在这种环境里天天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不得不苦恼。

爸妈在家也是老师的样子。他们不辅导我学习，但是在教育我上面用了很多心思。他们对格言警句深信不疑，并且身体力行，比如“满招损，谦受益”，“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们认为如果夸奖了我，我就会骄傲，骄傲了我就会不思进取，不好好学习，就会退步。所以在我稍微有一点点成就的时候立刻来警示我，不要高兴！不要骄傲！

小学三年级，我考了第二名，兴高采烈地跑回家汇报。我妈听了，脸色一点没变，说，隔壁韩阳考第几？第一？那你骄傲什么？才第二名而已。我像是一团热炭被劈头浇了一盆冰水。行吧，无所谓了，反正考好了也算不了啥，那我干嘛费劲学呢？吃力不讨好。大概是那时候开始吧，学习的动力和乐趣就烟消云散了。

我爸还相信“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愈挫愈勇”。他深感毕业进入社会之后，要面临非常多想象不到的困难，需要一颗强大的心灵。于是他从点滴小事做起，全方位给我制造困难，要锻炼我的受挫能力，把我打造得坚强不倒。他会故意出一些非常刁钻的奥数题或者脑筋急转弯让我解。在我拿到许多美术奖状的时候嘲讽，中考加分吗？他为了让我知道人心险恶，说话总是阴阳怪气，拐弯抹角，夹枪带棒，让我猜他在说我是笨蛋还是蠢才。还会故意出尔反尔，说好的事情忽然变卦，气得我跳脚大哭，然后他在一旁美滋滋地摇头晃脑说看你能怎么样。

很多年后，我妈叹气，说那时候怕你不虚心不好好学习，不敢表扬你，怕一表扬，你就骄傲了，没想到反而打击了你的自信心。我爸有一次表示后悔，不想让你们长大了再受苦，所以从小给你们苦头吃，没想到害了你们。

但是有什么用呢？我已经习得和内化了他们对我的批判，内心非常自卑。这不是一句我后悔了、我做错了就能一扫而过的事。缺的爱也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补回来的。

每次看到掉在地板上的头发，脑袋里就会自动出现我妈的声音：“你一回来家里就到处都是你掉的头发，脏死了！”早上起来上厕所，憋了一宿却只能尿出细细一股的时候，耳边又响起我妈生气的质问声：“为什么你撒尿那么细那么小？就不能跟我一样哗地一下子尿出来吗？！”遇到一些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是不是去征求一些人的意见时，我爸就从我脑袋里跳出来：“这点事情自己不会做决定吗？怎么什么都要依靠别人？！你的事情跟别人没关系，别给人添乱！”一个人住很多年了，每到这种场景我还会有一种羞耻感，到现在还没能摆脱掉。

我妈有次反问我，我都跟你陪不是了你就不能原谅我吗？！我说，你往人心口捅了一刀，然后说句对不起，那个人心口的伤疤就能消失吗？就能回到受伤以前的样子吗？

别人夸我，我都不敢接受，觉得自己不配。总是说，哪里哪里，还差得远。

直到读研，有一天我随口夸了同学一句，她热情地对我说：谢谢！

我一下子暖洋洋的。好像一团火照进来。原来别人接受自己的肯定，是这么愉快的体验！

我爸已经是无可救药了，我妈虽然嘴上总在说以前对你们不好，我要加紧学习，争取提高。可我不敢像视频里王梓晗那样说她已经是个独立的大人了。因为她还在用老师的那套思维，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正确答案，非黑即白的二元思想。可是，很多事情，不存在对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