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从智慧谈到无为
2022.1.9夜深
智慧有两种,生命的智慧与超脱的智慧。生命智慧需要世间的砺练,经验、反省、爱与知,可以慢熬渐悟而炉火纯青,最终是弥漫性的氛围,厚积薄发,使生命充盈着一片智慧的圆光。木心是生命智慧的大师。而超脱的智慧是向内走,也是向人世间之外走,明了则明了,该悟时自会悟,它是自动的,非主动非被动,它推着人走,故也不取决于人工,清澈透明,不需要炉火纯青,是薄薄的一层。 而最高的生命智慧总是与超脱的智慧不谋而合,譬如老子。但从生命智慧到超脱智慧很难,多少大智者想通而未通,卡在最上层,而终于是智者不是佛,木心也是。
人怕闲下来时会面对自己。
因为人还没面对过自己。
孤独的、无为的,在闲暇中无处可逃,只能面对自己。
哲学与科学——它们的目标、趋向并非相同,也非对立,而更像并行的两条。科学致力于描.述.整个宇宙的图景,使我们能了解从最小到最大,事无巨细,这个世界是怎.样.的.以及如何运作;而哲学则致力于解.释.我们可触及的这一切的“本质”(虽然这个词并不合适,但“本质”亦即“到底怎么回事”确实是哲学的天然执念。),使我们能明白从感觉到意识,自我与宇宙,这一切究竟是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科学只描述这幅画,但并不解释或尝试理解这幅画是用什么画、怎么画的,这只能是哲学的事。
当我更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便理解了我自13岁通悟起的惊奇、困惑与趋向是更哲学性的。科学可以描述宇宙的图景,但并不能、也不去反省这些图景背后究竟是什么、到底怎么回事。科学先天地接受了常识逻辑,以及感官与思维知识对认识世界的可靠性,这是伟大而勇敢的迈进,搁置争议而观察眼下,描述可以描述的,一层层抽丝剥茧、以小知大;但也因此,无论科学怎样进步,哲学仍成为必要的,因为究极困惑是无法通过科学解答的。
霍金说哲学已死,现在由科学代之——是并没有意识到科学与哲学的这层关系的。
时间的流逝,这种必然性是否暗示着整个时间之环早已发生?
灵性的修行,不该把“开悟”作为目标。有“开悟”这回事么?可以说没有,也可以勉强说有;但说没有似乎是更好的表达。“开悟”不是一个实体、一个确定的境界,也没有内容与规定性。“开悟”不是给自己增添了什么,增添了一个叫“开悟”的东西在身上。为何不着眼于减少生命中实实在在的烦恼呢?从欲望、恐惧、执念、诸种趋势与层层认同到身心的痛苦,生存与死亡带给我们的感受,关于存在、时间、意识、自我与宇宙的究极困惑,这些缠绕着我们,灵性之路就是简单地做减法,将它们脱下、解除。当这些可以被卸下,不再成为困扰,也就不会疑惑于剩下的是什么,也就不必在意“开悟”了。开悟是否真的存在?我是否开悟了?这种把“开悟”当真有那么一回事——像日常的思维做的那样将所触的一切实体化、对象化与概念化——的傻问题也就不会萦绕于心了。
灵性之路不是做加法,在生命的重负上再加上一项“开悟”;而是做减法,深入认识自己,看出那些生命中的困扰,再减去它们——这可以用许多方法。没有必要去想“开悟”这回事。
这是开宗明义的认识,在踏上灵性修行的路前该知道。
思维是断片的,但思维却以为自己是连续的、圆融的。思维没意识到自己是断片的,故而以为其内容足以密不透风地反映这顺滑如流水的“现实”。
1.11夜深
中国的、美式的内卷、焦虑会导致一个后果:人越来越游离于社会的发展之外,亦即社会在发展,社会财富在积累,所有外在的、物质的——“社会性的”——条件都在变好,但人的存在处境并没有随之变好,尤其精神处境,甚至更糟糕了。人成了社会的局外人。甚至很久以前的人们还能享受的古老的闲暇,体验活着的悠漫,都在急速滚雪球一般的自信而好像命定的“前进”中难以苟存。都2022年了,人类摆脱所谓洪荒已很久很久,按理说不该再像从前从前那么辛苦,但如今在这个社会里生存还如此艰难、需要背负那么多压力,瞻前顾后不得安心,自杀率居高不下,这就值得反思了。
内卷是没有尽头的,统治者也会维持一定强度的内卷以保持社会一直发展——但这种发展与人的发展已甚少关联,甚至有时背道而驰。
“每月20卢比,献给什么都不做的swami(僧人)。”——确实,什么都不做,即使只是十分钟,也几乎是世上最难的一件事。什么都不做,没有动作,没有意图,没有思绪的水流,没有情感的麦浪,没有趋势,没有恐惧与欲望,甚至心灵深处也没有一丝波澜。什么都不做,听上去容易,你只要试试就知道了。
不过,“什么都不做”尚可经由训练达成,尚有瑜伽、出入息、苏菲舞等等一千零一种方法来“什么都不做”。我想说的是,“什么都不做”也并非一定要达到的,更重要的是无论是否做什么,都没有认同——对行为没有认同,对行为者也没有认同。不是智性上的认同,更不是不承认的那种认同,而是釜底抽薪;但可以从智性的理解开始,虽然远远不够。
不必执著于消除思绪、抹灭欲望,当然也可以试试;更重要的是当思绪与欲望升起时能够了解,能够对它们没有认同。没有认同就没有执著,没有执著就不会产生“我”。当然,这不意味着“我”的念头与感觉以后也不会产生,但在此刻,可以不产生那个“我”。至于思绪、欲望等等何时彻底平息,“我”何时永断无续,以至于终于“什么都不做”,那是未可期的,我觉得也不必期,大可听天由命。佛陀禅定、起坐、论辩时无一不是佛陀。更关键的是明白,升起一点透明的智慧,帮自己少受苦,不是追求倏忽的“觉醒”,达成什么“无为”的“佛境”,这在生活中就足够了。人就是这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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