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家鄉,一種原始狀態

LilaSaysS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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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鄉,成了一種原始狀態,每一次離開,都是從泥土裡睜眼的過程——我們由此完成自我生命的啟蒙。

我出生在一座有湖的城市,據說這片湖原先是和長江連起來的,我生活過的地方,曾經全是水域。我出生的第二年,這一帶發生了大洪水,我的父輩幾乎全參與過抗洪,那是令他們感到自豪的一段往事。

童年記憶是一片模糊的懵懂。那時候,我還分不清江河湖海的區別,只知道湖邊有兒童公園、動物園,湖上有腳踏船。家裡有一本相冊,裏面有我生日那天划船、在動物園與駱駝打招呼的照片。後來動物園因為經營不善而遭拆除,兒童公園則大變樣,鐵做的鞦韆沒有了,巨大的摩天輪臨湖建起。

五歲之前,爸爸還是一家制卡公司的小職員,我們全家和外公外婆一起住在主城區。媽媽有四個同母異父的姊姊,她們的父親很早就因病去世,媽媽是外公的獨女,又是外婆最小的女兒,從小備受寵愛。我出生的時候,四個姨媽已經結婚生子,她們各有一個獨女。所以,我是在一個幾乎全是女性的家庭長大的。

五歲後,爸爸接到比較大的項目,從原來的公司離開了。我們全家搬到一棟大廈的最頂樓,窗外有一個一百多平方的大陽台,在那裡,可以同時眺望那片湖和長江。爸爸將裝修時剩的一堆沙子留在陽台上,我可以發揮我的想像力用這些沙子堆出我想要的造型。我是在五歲半上小學的,學校與家只有步行五分鐘的距離,放學後我常常邀請同學來家裡玩沙子。後來,小學門口的小賣部裡開始賣小鴨子。他們把鴨子裝在棗紅色的澡盆裡,黃色的剛破殼的鴨寶寶擠在一起,唧唧喳喳地吵鬧,我用零花錢買了兩只,回去養在大陽台上。半年後它們長大了,脫去黃色的毛,變成普通家禽的顏色,有一只沒活過冬天的冰雪,另一只在我上課時被爸爸送回老家。

童年慢慢消逝,在課業中,在長輩老去的白髮裡。初中二年級,外公外婆去世,弟弟出生時就病危。爸爸二話沒說把弟弟送進新生兒科的溫箱裡,他不知道這個孩子以後會帶著病痛與異常長大,直到死去。就像童年時,外公外婆姨媽和姊姊們無微不至地看護著我,而我卻是後來才知道,他們長久地面對著生活的貧困與婚姻的不幸。

十八歲上大學後,我離開了家。成都、北京、英國和廣東各待過一陣,與形形色色地人,從陌生到熟悉,建立了深厚的連結。逢年過節或是突發意外時,我才會回到這個家。再去看小時候在上面玩沙子練自行車的大陽台,它變得很小很小。我早已知道了那片湖的名字,它擁有勝過西湖的風景,卻比那裡寧靜,也蒼白。學會開車後,腦子裡已經刻下了這裡的地圖,我的肉體已經可以駕馭我在這裡的全部生活,而精神卻早已飄到遠方。

不只是我。那些足跡飄散的人們都這麼若即若離著,離開又回去。倘若這些人又恰好有了些脫離父輩經驗的追求,對家鄉的眷戀又變成了一種複雜情感,在每一次遠行的火車上,反反覆覆練習從眷戀裡轉移視線,留下一些狠絕的背影。家鄉,成了一種原始狀態,每一次離開,都是從泥土裡睜眼的過程——我們由此完成自我生命的啟蒙。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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