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监控

阿布拉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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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父母装的智能门锁,APP在我手机上,每次开门关门,都有提醒。我在父母的客厅里装了个摄像头,一天24小时360度监控他们的一举一动。我还把摄像头的权限共享给了我的兄弟姐妹:大家一起来,给我狠狠地盯着。

半年前,我给我妈买了个运动手表,我妈爱不释手。自从有了它,我妈每天下楼若干次,日均步数能超过10000+。我经常叫她少走一点,担心对年过8旬的老人来说,10000+过于激进。但她很有激情,加之过去一年来眼睛出了些问题,畏光,不能看电视和手机,而我爹一早起来就要看电视,我妈说听电视吵吵着又不能看会心烦。

我爹除了看电视,也没有其它事情好做。我想他很多时候只是盯着电视看,并不能理解电视里的内容,只在某些激烈的情节发生时,咧开嘴,这种表情能持续很久。大多数情况下是面无表情的,默默地看。我只要是晚上七点以后过去,电视里准放着新闻联播。我问你能看懂国家大事不?他说那,谁知道人家说啥,胡看的。我会马上换台,一般是体育频道。我问他,这是啥球,他说不知道。我说我天天给你说呢,你怎么总是不知道。他只认识篮球,心情好时看到投篮入筐,会说,哈哈。他管足球叫“踢球”,因为看得懂是用脚踢的。其它的球类运动,和我的名字一样,对他来说太难了。

我妈听力衰退,加上不懂操作原理,经常会把电视声音放很大,我一出电梯拐过弯,离门还有十几米就能听到。我进了家门,拿起遥控器先调低音量,从七八十调到二三十。我家的房子隔音效果不好,经常有人在业主群里为此争吵。但我的邻居们都不错,没人向我投诉。我教我妈看音量调节的数字,但对她来说,那数字转瞬即逝。她有帕金森症状,拇指不能用力,手机和遥控器按键都用食指,这也增加了操作难度。我说过几次音量太大后,电视的音量便又很小了,连我都不太能听清。这时候,能寥以自慰的便是,我爹大多数是看图像呢,声音大小对他影响不大。

但他有时候不睡午觉,我妈说是因为看电视太投入。他喜欢看倪大红的《都挺好》,翻来覆去看。喜欢看安徽卫视的《男生女生向前冲》,看到人家落水,会笑。我妈眼睛没事之前,她俩一起看,一起笑。

我妈的眼睛是打完疫苗第二针之后出问题的,我当然有怀疑,但疫苗怎么可能有副作用,开玩笑嘛。我那时候是本着对未来的美好期待,相信不久之后生活会进入正轨,才带他们去打的。(写到这里,突然意识到,几个月前如火如荼的疫苗接种宣传工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销声匿迹了。)如今,距离第二针已过半年,我再不敢带他们去打第三针。之前还担心到时候网格员又会来催,其实并没有。可能他们也意识到了,清零大计当前,没有了那个必要。

今天早上起床,没看到门锁通知,中午前也没有。摄像头里看上去一切正常,但我还是打电话过去。我妈以为我嫌她不下楼,说等下就下去。我说没事就行,我只是没收到通知,问一下安。

挂上电话,突然想,幸亏我的父母生于乱世,长于传统中国农村大家庭,从来没有“隐私”的概念,否则,也许会对这样级别的监控心生抗拒。

而我,一方面抗拒被监控,一方面强力监控着我的父母。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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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拉赫来自中国,很喜欢记录,不光写字,用APP记帐都一记十年。中国很大,但对一些人来讲,它又小到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于是,在动荡的2019年,我怀揣着对世界的好奇来到Matters,从此很多扇大门渐次敞开。我很珍惜这里,希望继续记录生活,也记录时代,有时候发发牢骚,讲一些刺耳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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