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評書|如何站著對抗獨裁者——Maria Ressa回憶錄

MaryVentu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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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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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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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著,只能仰視而已。

@窿窿罅罅之間《當秘密都無法成形》一文(收錄於《字縛》@字縛雜誌 第三期)中,我印象最深的句子除了「而,當全城重病,原來也令全部人都不知如何呻吟。」以外,就是這句「『我們只剩下樂觀』」。前一句說的是香港,後一句說的是菲律賓。以前或多或少也跟菲律賓人有過交集,只覺得他們是最友善、有愛的一群,無論什麼時候都透著Kindness,而且絕非佯裝。直到讀到下面這段,ignorant的我都沒有思考過它意味著什麼——

時常相起,多年前去菲律賓的人權考察團,聽著接待我們的朋友講,那個記者死了,這個團體前一個地址被放火燒掉了,好些令當時的我震扌咸不已的事,卻說得輕描淡寫。我也看到他們常常嘻嘻哈哈的。我問過他們是怎樣面對的呢,怎麼還可以這麼樂觀呢,有個當地朋友回答,「我們只剩下樂觀」。近年我反覆咀嚼這話。我現在是否更能明白他們的必境了呢?

——摘自《當秘密都無法成形》

可是,無巧不成書。這種「只剩下樂觀」的悲觀在我的腦海中已經種下了一顆種子,於是,圖書館看到2021年諾貝爾和平獎獲得者瑪麗亞·瑞薩的回憶錄《向獨裁者說不》後就立即借了來看。

我被瑪麗亞·瑞薩回憶錄的第一句話所吸引:「You don't know who you are until you're forced to fight for it.」(在你被迫要為成為自己掙扎時,你才會知道你究竟是誰。)翻譯的不好,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看似簡單的一句話,透出的是控制。如果連成為自己都需要抗爭,那來之不易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吧!而這本書之後內容中更指出可怕的一點就是一種更加「潤物細無聲」的控制,那就是讓你深信不疑,那個迷失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瑪麗亞·瑞薩是誰

瑪麗亞·瑞薩出生於菲律賓,但是母親再嫁美國人,並在小時候把她和姐妹一起接到了美國扶養,因此,瑪麗亞度過在菲律賓的早期童年之後,主要還是接受的美國教育,並成了名牌大學的高材生。不過,畢業後,瑪麗亞決定回到菲律賓工作,並成為菲律賓CNN電台的主力,繼而在以後還幫助東南亞其他國家如印尼等建立了CNN分站,在新聞自由和如實報導上做出傑出貢獻。因為捍衛新聞自由,杜特爾特政府曾幾乎要將瑞薩抓進監獄,瑞薩從味放棄抗爭,並於2021年被授予諾貝爾和平獎。

「Present Moment of the Past」

這個短語是瑞薩在回憶錄中最經常提起的,也是串起她人生的一個重要的文字表達。我很喜歡這個表達。瑪麗亞·瑞薩從提到自己在菲律賓的童年開始就說,「活在當下」中的「當下」其實包含了「過去」千百個決定性的或者未注意到的瞬間。我們所經歷的每一個「當下」,都受到一個個「過去的時刻」的影響。現代人一直想做的「放下」,其實就是對於放下過去千百個時刻的嘗試。

獨裁式教育

自小接受美國批判性思維教育的瑞薩回到菲律賓,在菲律賓的大學裡見證了什麼樣的教育是獨裁式的教育——

What were their(指菲律賓的大學生們) values? What I saw being rewarded was respect for authority: knowing your place, rote learning, the ability to memorize and mimic answers back; neatness and punctuality; and above all, submission to their teachers and their views. They rarely articulated what they really thought.

瑞薩見識到的是,年輕人因為崇尚威權而獲得獎勵;死記硬背、模仿式回答;屈服於老師和老師的觀點;幾乎不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看到這裡,不免難過,因為瑞薩提到的這些,幾乎就是我成長的經歷縮影。可是,又十分慶幸。慶幸的是,即便是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無死角的灌輸教育方式,也並沒有澆滅我內心崇尚自由的心,而我的同路人也不在少數。不為什麼,是為人也。

菲律賓和東南亞的困境

推而廣之,是全球的困境。哪怕有很多國家、不少地方在新聞自由、言論自由方面已經比較發達,做得也比其他國家好,但無論歐美,為自由抗爭的人依舊數不勝數。

說回菲律賓。菲律賓是一個不怎麼備受關注的國家,卻擁有97%的Facebook使用率,以至於扎克伯格聽說這一數據後也沈思良久,問到「剩下的3%呢?」正是這樣的互聯網和社交媒體使用率讓菲律賓成了網絡真假相,自媒體觀點誤導的前沿陣地。杜特爾特從一個vigilante市長變成vigilante的國家元首後,大開殺戒,造成了很多平民的不明死亡。而菲律賓甚至有一次超過五十名調查記者被殺的紀錄,在全球引起轟動。正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可能才有了那句「『我們只剩下樂觀』」。這是多麼痛的領悟。

1998年印尼騷亂並發生排華事件。瑞薩將親身經歷紀錄了下來。我清晰地記得,那時候網絡新聞報導在印尼排華期間,有人把人的頭顱割下來當足球踢。震驚之餘,這條新聞一直停留在我的腦海中,不過,說實在的,我不相信這條新聞。我不相信在千禧年,離我那麼近的印尼會發生那樣駭人聽聞的慘案。不可能。二十多年過去了,在瑪麗亞·瑞薩的回憶錄裏,我讀到了她的親眼所見——

在雅加達的大街上,人們拿著彎刀互相砍殺。一個週末,瑞薩看到八個人被戴著各色頭巾的人砍頭。之後,她走進一個場地,看到一群男孩在踢足球。他們似乎很高興的樣子。可是,瑞薩走進一看,他們在踢的是一個老男人的頭顱。

瑞薩的見聞很難消化,我不知道她怎樣度過那時的日子。她寫道:「In other words, authority can give us the freedom to be our worst selves. 」那些在自己孩子面前展現出最壞一面的父母們,不也是受惠於「權威」嗎?

站著反抗

在瑞薩描述的菲律賓,似乎站著反抗好難。但是,在任何一個威權、極權、強權的系統下,怎樣站著反抗呢?當每個人都被反抗後的代價嚇得望而卻步時,享有權力的人笑了,恐懼永遠都是武器。

我不太喜歡這本書題目的中文翻譯,我覺得不僅僅是向獨裁者說不,瑪麗亞·瑞薩是用自己的人生軌跡來讓我們看,怎樣是站著反抗,又怎樣不卑不亢地守護著自己崇尚的基本普世價值。

「反抗」二字一出,就已經道出了不對等的權力關係。如果權力關係對等,談何反抗?一旦反抗,就是兩種力的較量。跪著,只能仰視而已。


《向獨裁者說不》英文原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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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讀者送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