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昔底德陷阱」本身就是一個巨大陷阱──回應格雷厄姆·艾利森《註定一戰》

Hello大家好，我是玛力。这是一个长期脱更，但致力于提升你思辨能力和手撕五毛的小频道，每一期我们将结合一个政治经济案例，帮你分析下它背后的原因和不同的思考维度。

自从中美对抗开始之后，这几年有一个比较火的概念叫做──修昔底德陷阱（Thucydides's Trap）。提出这个概念的是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前国防顾问格雷厄姆·艾利森。他有一本书叫《注定一战：中美能避免修昔底德陷阱吗？》，中心思想是一个新崛起的大国必然要挑战现存大国，而现存大国也必然会回应这种威胁，这样战争变得不可避免，这本书被认为是中美贸易战必读书籍。艾利森教授的这个说法源自古希腊著名历史学家，《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的作者修昔底德，他认为，当一个崛起的大国与既有的统治霸主竞争时，双方面临的危险多数以战争告终。他的原话是「伯罗奔尼撒战争的无可避免，究其原因是斯巴达对雅典崛起的恐惧。」

目前中国国内对于艾利森的「修昔底德陷阱」的理解，大致分为两个方向。一派的观点是认为中国的崛起是事实，但并非要挑战美国的霸主地位，美国是作为守成大国有点草木皆兵；另一派的观点是中国作为崛起的大国，不可避免的要和美国擦枪走火，美国为了维护自己的霸主地位要不遗余力的遏制中国。虽然这两派对于「修昔底德陷阱」的定义不太一样，但是核心思想还是认为美国的恐惧和担心是必然的，所以这个陷阱是否能避免的核心在于美国的态度。前不久听到著名历史学家秦晖老师也对「修昔底德陷阱」进行了解读，觉得非常受启发。这次我就以秦晖老师的观点为基础，再结合自己的理解，对所谓「修昔底德陷阱」这个概念进行一个梳理。

要说「修昔底德陷阱」，就得回到艾利森所提到的「伯罗奔尼撒战争」。这场战争被认为是人类世界大战的鼻祖，我们先说结论，这场由雅典和斯巴达打了近30年的战争，以雅典战败告终，斯巴达也元气大伤。悲剧的是民主体制在希腊就此消失，而斯巴达后来被马其顿灭亡。但给人类带来的启示是对和平和自由的渴望。有一个小插曲是，1996年3月12日，雅典市与斯巴达市市长签属象征性的和平协议，结束「战争状态」。

这场战争，或者说战役的起因非常复杂，时间跨度也很长。我们先简单说下背景，在公元前5世纪前后，雅典和斯巴达分别是为古希腊民主制和贵族集权制的两大城邦，后来这两个带头大哥又发展了很多周边小城邦加入了他们的阵营，这两个城邦集团的领袖都不想搞事情，还缔结了三十年合约，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人民互无往来，各自过着世外桃源的般的生活，很像二战之后的美苏两大集团。

虽然话事人都是睿智的大佬，但终究林子大了，队伍还是不好带。由于城邦众多，虽然大家意识形态不一样，但各种利益还是犬牙交错。其中就有小弟不断出来搞事情，有人当墙头草跳来跳去，有人挑拨离间。搞出事情后自然要老大出来摆平，这样的事情多了之后，自然雅典和斯巴达之间的矛盾也越来越多。斯巴达最早也是象征性的打下，想吓吓雅典就算了，但后发起家的雅典希望斯巴达能给予自己相应的尊重，而斯巴达对于雅典这样的后期之秀也忧心忡忡，所以大战爆发也在所难免。

大家听完有没有觉得，一战和韩战爆发的原因不就是这个翻版吗？难怪黑格尔会说「人类从历史中吸取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说完伯罗奔尼撒战争的背景，我们不禁要问，难道艾利森说的不无道理吗？

首先，我们要承认艾利森对于现在这种国际局势敏锐的视角，以提醒两个大国要克制和冷静，避免产生同样的历史悲剧。但如果你仔细分析艾利森的论据和观点，似乎逻辑上有很多不能自圆其说的地方。

第一，艾利森列举了历史上过去 500 年 16 例由于一个大国崛起对于老牌大国产生威胁的案例，其中 12 个以战争收尾，只有 4 个得以幸免。比如日俄战争、太平洋战争、二战、但仔细看这些战争，大部分都是所谓的崛起大国自己的野心和侵略才导致战争的爆发，而所谓的守成大国也都是忍无可忍没有退路后进行的绝地反击。最典型莫过于日本和德国的两次崛起，都取决于工业革命和资本主义的发展，当时的传统列强们哪个感受到威胁了？当年的世界老大美国还巴不得跟他们做生意。虽然大家都有自己的利益，但如果你自己不作死就不会死，不到处惹事，仗会打的起来？所以用「修昔底德陷阱」这种历史故事去生搬硬套每一次战争，就想刻舟求剑一样，只能南辕北辙。但是这种叙述逻辑却非常符合中国的人口味，我之前曾经说过，中国人受历史决定论的洗脑之深，古有资治通鉴，现有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非常习惯用归纳法总结经验教训，即ABC都发生了，所以D也一定会发生。艾利森这套不是你死就我亡的丛林法则逻辑看上去无懈可击。但历史不是镜子，历史是精子， 牺牲亿万，才有一个活到今天。

第二，艾利森在论述中多次提到中国的崛起已经是事实和正在式，从脱贫攻坚谈到了中国制造，摆事实讲证据，其中有一个例子他说，他办公室前面有一座小桥，政府拖拖沓沓修了三年又三年。而中国的一个立交桥翻新改建，只用了43小时就通车了，所以这难道不是中国的崛起和高效率吗？当时台下的小伙伴都惊呆了，包括我自己！我曾经一度都怀疑是张维为抄他的观点，还是他抄张维为的观点。艾利森想表达是，你们这些保守主义者醒醒吧，像我这样的红脖子都看出来了，你们还不承认中国的崛起吗？他一面肯定中国「务实」的「和平崛起」模式，一面又说新兴大国会挑战老牌大国的地位。即肯定了中国官方说的我们不挑事模式，莫非只有美国没事找事咯？真的是为中国人民量身定做的理论。

当然我们不否认艾利森教授对于中国的表述说的都是事实，但是作为一名国际关系教授，是否把崛起看的太功利化和表面化了吧，我们并不知道艾利森教授对美国现状有多么的不满，但是有一个基本的常识就是他似乎对这些崛起背后的代价只字不提，以及崛起背后对世界产生的影响是什么？我曾经不止一次说过中国崛起的重要的一个因素并不是我们有多厉害，而是在于人力成本优势，或者叫人口红利。而这个所谓优势在入世后特别明显，才会导致中美之间巨大的贸易顺差。秦晖老师更是毫不客气的说，这个其实就是「低人权优势」。反应在国内环境就是「内卷」，你加班我也加班，大家都996了也不觉得辛苦了。在国际市场，中国做的日用品为什么便宜好卖，人力成本低啊，还可以加班加点供应。而进口的高价值商品要么美其名曰保护民族产业关税加层码，要么就山寨填补空白了，别人还怎么赚钱。所以所谓的冲突只是贸易规则的不平等造成的。

第三点，艾利森也提到了「修昔底德陷阱」大多是第三方的利益挑起的，比如当年伯罗奔尼撒战争，后来的一战、朝鲜战争等。所以为了避免再次造成悲剧，大国之间应该更多的采取类似绥靖的政策，这句话就是说给美国政府听的，翻译过来就是，我们美国也别当圣母婊了，不要去管什么南海扩张，台湾问题这些，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好了。而中国周边的国家也会因为中国的崛起产生威慑感而不会轻举妄动。有学者指出，这不是又进入了「张伯伦陷阱」吗？二战前夕，英国首相张伯伦去德国慕尼黑参加了德意英法四国首脑会议，规定把苏台德区「转让」给德国。被迫割让领土的捷克却没有被允许出席这次会议。张伯伦回到英国兴奋地宣布他带回来「一代人的和平」。后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希特勒开始变本加厉妄图称霸全球，二战爆发。所以「张伯伦陷阱」指的是过早对一个崛起的大国做出妥协反而使它更加大胆，变得更为强势，从而增加了战争的风险。所以「修昔底德陷阱」到底是两个强国之间的必然，还是参杂了很多不确定的因素呢？

第四，艾利森提到他最欣赏的是马歇尔计划。 美国虽然像斯巴达一样精疲力竭。 但还是用自己的爱来放电，在四年内向人民征收占GDP 1.5%的税金，帮助德国、意大利这些美国昔日的敌军重建家园。这种爱好和平和普济众生的精神是多么令人尊重和令人惊叹。刚刚说的不要当圣母婊的态度怎么这个时候又来了个180度大转弯。

综述艾里森教授的观点，或许你刚刚以为他是一个不折不够的保守主义者，但又透露着充满理想主义和人文主义的左派知识份子的情怀。所以到底是「修昔底德陷阱」还是「张伯伦陷阱」，还是自己的「思维陷阱」，艾利森似乎自己也没有搞清楚。

最后，我想再次引申秦晖老师的一个观点来作为结束。所谓的「修昔底德陷阱」描述的新兴大国必然跟守成大国之间的冲突，与其说是利益和尊严的冲突，不如说是现代文明的冲突、意识形态的冲突或者价值观的冲突。而价值观的不兼容就很容易造成话不投机半句多。比如「低人权优势」反应在政治上就是会动摇民主国家的核心价值，即所谓劣币驱逐良币，人权是西方社会通过不断的斗争和血泪争取到普世价值，如果自由和平等都可以轻易用钱和结果来衡量的的话，那人本身的价值就只变成了赚钱的工具而已。所谓的「弯道超车」，「举国体制」都是低人权优势典型代表。在之前封闭的年代，「人权」的高低只是各国的内政，大家各玩各的，就像最初的雅典和斯巴达，基本上不会对彼此造成太多的渗透和影响。但全球化的今天，「低人权优势」从资本的角度来说，确实是有竞争优势的，你可以不断输出廉价劳动力和低人权价值，那必然会对全球的劳资结构产生影响，产生恶性竞争和扰乱市场秩序，即内卷的国际化，曹德旺的美国工厂就是这样干翻美国工会的。

在全球化和高度文明的今天，按理说你强大了有钱了对别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你买全世界的东西，买商品，买知识，买经验，把自己打扮的像绅士一样，提升自己的人权优势，懂得回馈社会才会赢得别人的尊重。而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做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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