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廢墟進發(七) / 原民喜 》
自從孩子沒能抵禦住病痛、一命歸陰後,嫂子便終日鬱鬱寡歡,經常在窄小潮濕的廚房裡邊做著瑣事,口中呢喃細語。
——如果早點疏散,就不至於連財物都被燒毀。
這句話幾乎成了她的口頭禪。而默默聽著抱怨的二哥偶爾也會對其回以苦悶的喝斥。
妹妹的兒子和飢餓搏鬥著,總抓些蝗蟲等昆蟲果腹。
二哥的另外兩個孩子也去了疏散地點。但由於火車路線不通,他們還沒有辦法回家。
在長期盤據的惡劣天氣離去後,祭典的太鼓聲伴著重生的稻穗蕩漾,迎來了宜人秋色。堤岸邊的小道上,村人們擔著神輿沉浸在喜慶的氛圍中。而飢腸轆轆的我等只是木然地目送他們漸行漸遠。
那天早上,舟入川口町的姊夫神滅形消。
我和二哥相約一同參加喪禮。疾走在沿著川邊前往車站的一里路程中,我不禁暗自唏噓:到底還是去世了啊……
我依稀記得開春返鄉時,自己到姊夫的事務所造訪的片段。他身披陳舊的大衣,一面說著「好冷、好冷」,一面顫抖著依偎冒著輕煙裊裊的火盆。他的言行舉止變得孱弱,盡顯老態龍鍾,不久後便昏昏欲睡起來。
儘管醫生對他下了肺部受到感染的診斷,但對於熟識姊夫的人來說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叫人不敢相信。
某一天我去探望他時,他驟然抬起白髮蒼蒼的頭顱,說起了長篇大論。他早就預感到這場戰役最終將以慘敗收場,而對國民都被軍方欺騙的真相發出悲憤的譴責。
聽到這番言論由他口中吐出令我感到十分意外。
在日中戰爭剛爆發的時候,喝得爛醉的姊夫經常來找我的碴。長期擔任陸軍技師的他恐怕很是看不慣像我這類的人吧。
我將姊夫的半生一一憶起。如果要詳述他的事蹟的話,那就永無止盡了。
出了己斐站後,我和二哥乘上了市營電車。待到達天滿町,我們便穿過臨時搭建的橋抵達對岸。
這座橋似乎昨天才剛開放通行,往來的人們個個如履薄冰地走在僅供一人通行的三尺寬的木板上。(此後鐵橋始終沒有修復,而黑市開始在這個區域猖獗起來。)我們於正午前來到了姊姊家。
此時,四、五個親戚聚集在屋頂塌陷,牆壁裂開的客廳裡。姊姊環視著眾人潸然淚下,「為了讓孩子們盡可能吃飽,他連飯菜都不用,午餐都是走去施粥點解決的。」
被蓋上白布的姊夫容顏,讓我想起了那日火盆中殘留的白炭。
因為電車晚上停運,所以火化必須在天黑前完成。待附近的村民把家人們的大體全數搬運至火化場所,做好儀式的準備,我們一行人才從姊姊家出發,走到約四五町之外的田野處。
在田地邊緣的空地上,包裹在白色的床單裡的姊夫靜靜地躺著。
這裡自從原子彈爆炸以來,已經焚盡無數的緣分。而作為燃燒能源的,是傾頹殘破的家園碎片。
我們以姊夫為中心圍起了圓,穿著國民服的僧人念念有詞地點燃了秸稈。此時姊夫十歲的孩子嚎啕大哭,青藍的火焰莊嚴地蓋過了無限追思。
山雨欲來的天空漸晚,我和二哥匆匆告別,朝著天滿町的便橋疾行。
渡過腳下暗潮洶湧的河川,靠著一側黯淡無光的廢墟前行,這段漫長的路途格外讓人感到淒冷。
死亡的氣味不知從何處瀰漫開來。雖然我先前早已耳聞,這一帶曾因為無數被掩埋在房屋下的屍骸,而成了蛆蟲的孵化場。卻沒料到時至今日,這塊墨黑的焦土依舊陰森至極。
不意間,我聽見了些許嬰孩的哭聲。這並不是我的幻覺,隨著我前進的步伐,那道聲音也愈發清晰。響亮的哭嚎聽來是何等悲戚,但同時也帶有一種無法言喻的純真。
難道這座被遺棄的空城還有人們居住嗎?就連嬰孩也在為其悲壯的境遇哭泣嗎?
這份難以究明的感情讓我避無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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