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的旅行:我从岭南大学硕士毕业啦!

郭享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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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毕业,生命不息,学习不止~~


11月15日,上周三,我从江西老家坐高铁到深圳,拖着行李箱去香港火炭拿完租借的第二天要用的毕业袍之后,立马返回深圳,放下行李后赶去住在宝安机场附近的朋友家吃晚饭。2022年8月启程去香港念研究生之前,我和朋友两夫妻在深圳见了一面,如今,一年多后再次见面,朋友对我在香港读书的体验非常好奇,一直让我分享一些什么给他们。

香港一年制的授课型硕士的学习时间很短,2022年9月开学,到2023年6月正式结课,满打满算也就10个月,如果去掉寒假和公共假期,其实,完全用在读书上的时间,最多也就8个月左右。我在香港租住的房子7月15日到期,之后,我搬回了江西老家暂住,对我而言,我呆在香港的时间也不算长,11个月左右。这段不到一年的日子,我想了想,能够分享的东西其实并不多,我的生活过得非常简单,没有什么大风大浪,可谓是平静如水了。


一个学期修四门课,两个学期共修了八门课,四门必修,四门选修,得了一个还不错的绩点,毕业证上能写上“以优异成绩”毕业。我所念的文化研究硕士专业是岭南大学有名的王牌专业之一,然而,我并没有赶上此专业最辉煌耀眼的时期,过去十年,香港社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时代洪流冲击之下,这个专业也不能幸免。不过,事情都要看两面,我就读的这一年,也正是我之前就知道的一个香港教授担任我们系主任的第一年,她是一个实干家,努力推动了很多致力于解决社会问题的实践在教学中发生,我本人也是某个实践计划的受益人之一,这是我的幸运。

(我选修的第四门课是 Farming and the Food Movement)

为方便part-time的学生,我们的课都安排在晚上7-10点或者周六日,没有课的日子,都用来读课前材料了。文化研究的课程尤其是必修课很多都会涉及到哲学、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等跨学科专业的内容,有非常多我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理论或者概念等,中文都读不明白,更别说用英文理解了。我们这个专业没有课本,课堂上的授课和讨论都是基于阅读材料的,所以如果不提前读阅读材料的话,那基本上就等于白上课了。授课型硕士的学费很贵,一堂课差不多几千块,我万万是不敢也不肯浪费这些钱,所以会要求自己在上课前都尽量要将阅读材料读完,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是拿着阅读材料啃,即便如此,也很少有能看完的时候。

课堂上,因为是授课型硕士,主要是教授或者是由教授邀请的讲者来授课,然后大家会提问题、相互讨论等,每门课基本上都要分小组,完成小组的合作,比如做一个主题的汇报或者是一起写一篇文章等等。我个人倒是习惯于这样的小组或者团队合作,因为能够借机认识同学、听到不同人的观点。不过,也有抓狂的时候,有一门课,三个人组成小组,提交日期就在眼前,小组三人却同时中招新冠,看着好不容易三个人各自写一部分拼起来的小组论文,有强迫症的我非常难受,要不是已经过了截止日期,我恨不得都交给我,我一个人来写。

课堂之外的日常,也很平常。岭南大学位于香港新界的屯门地区,是属于香港经济发展水平相对不发达的大西北地区,周围被山岭包围着,人口密度比港岛和九龙低很多,非常安静。来香港读书之前,我来过挺多次香港,由于之前去的都是港岛、九龙等这些人挤人的闹市,稍微走慢一点就会堵塞交通,所以我非常喜欢我大学所在的那一片区域。我在校外租住的房子距离学校步行15-20分钟左右,我可以走得很慢,不用恐惧人潮,能悠闲地看看天、看看云、看看花和树。

我大部分时候都是两点一线,学校和家里,如果在学校自习或干什么事情,就会在学校食堂吃。岭南大学太小了,只有一个食堂,总共也就1-5个档口,推门进食堂,真的可以用一览无余来形容。食堂的价钱在香港这几个公立大学间,算不上便宜,口味的话,我个人最喜欢的是咖喱牛腩饭和麻辣汤底的云南米线,以及后来上线的两送饭、三送饭。刚开学时,在食堂点过一个烧腊饭,夹生的米饭、肥腻的烧鸭和蔫掉的包菜,我这么不愿意浪费食物的人,也是吃不下多一口。

一个咖喱牛腩,39港元,一个云南米线,标配39港元,一个两送饭,32港元,相比大学外面的餐厅,食堂的物价还算比较温柔。岭南大学旁边有一个公屋群,里面有一个商场,商场内的餐厅,随便一个套餐也要五六十港元起,我家附近的各种餐厅,也差不多物价。偶尔在外面吃一两餐还可以,长期的话,钱包遭不住,所以大部分时候,我都是在家里做饭吃。我住处附近有一个菜档,每天傍晚六点左右就开始打折,不同的菜分装在小菜篮子里,10港元可以买4篮子,我常常踩着点,一次性买够至少三四天的蔬菜和水果。而肉类的话,则去附近的惠康超市,碰上打折的时候,能用比较便宜的价格买到鸡肉、鱼肉、猪肉等,而且还可以用yuu积分和集印花,获得符合要求的印花后,还可以兑换早餐面包。

我有一门课每个周要去一次大学在太子租的教学点,我常常会趁着这个时间,中午就出发,去找在香港城市大学工作的朋友聊天见面。我们有时会在城大的食堂吃饭,有时我们会各自在家里做一些食物带去学校吃,我们常常坐在城大游泳池旁边的那个食堂外面的走廊上,走廊那儿有一家印度餐厅,朋友吃素,她常常在那里点餐。我们常常一个下午就坐在那里吃饭聊天,不时有各个国家的人来这边点餐,耳边各种语言飘进来,不断有麻雀飞进走廊乞食,一点都不怕人。那些麻雀就像我住处和大学那遍地的鸽子,成群结队,大摇大摆,完全不用担心人类会伤害它们。没有人会喂鸽子等野生禽类,因为是违法的,要罚钱,这也算是香港特色之一吧,随处可见各种横幅,提醒你不要做某种行为,做了要罚多少钱。

2023年3月,城大的朋友从香港搬回江西老家,等待去葡萄牙读博的签证。原本,她2022年10月就计划要去葡萄牙读书,所以我们俩每次都将见面当成是短期内最后一次的见面来对待,没想到,因为各种原因,她离开香港的时间从22年的10月一直推迟到了23年的3月,她就这样,几乎陪伴我度过了我在香港读书的大部分时间。2023年10月底,我去她老家找她玩,她马上要飞去葡萄牙开始自己的博士生涯,聊天时,我又再一次跟她说,我真的很开心,在香港读书的时候,有她这个好朋友在,我的孤独少了很多。

城大的朋友,是一个非常乐于探索世界的人,我和她一起去了很多地方。我刚到香港,她请我去中环吃印度菜,那是我第一次吃印度菜,味蕾有了新体验;她住在九龙城寨遗址公园附近,住处旁边一整条街都是泰国等东南亚特色的店铺和食物,她特别爱跟我分享泰国人的各种习俗;我们一起去了大屿山,等了很久上了巴士发现没坐,而晕车的我根本扛不住站一个小时的盘山路,她就跟着我下了车,然后导航去了附近的村子里,找了一条上山路,我们两个人在密林中度过了极其煎熬的两三个小时,在不知何时是尽头,上又不是,下又不是时,突然柳暗花明进入主路,我们高兴地立马席地而坐;跨年夜,坐巴士上太平山顶看跨年烟花,因为上山时,被巴士旁边就是悬崖给吓到了,下山时,我坚决不愿意再坐巴士下山,于是我们俩就在大半夜走路下山,一边看着半山的豪宅,一边和60度的下坡路抗争,等终于走进人群时,发现原来闯入了兰桂坊跨年的红男绿女中;我们在狮子山顶看过落日、在重庆大厦七楼吃过咖喱、在西贡海边的街道乱走,在尖沙咀的地下印度超市大开眼界,一起评论过绿色小巴司机的车内装饰和歌单,还有很多细碎的共同经历一时记不起,这是一段对我来说很珍贵的友谊时光。

新生见面会的那天,坐我前面的一个短发女生说,自己是工作10年之后再来读硕士,我当时就想要认识她,因为我也是差不多工作了10年之后才来读硕士。我们真正开始认识,是在一门必修课上,这门课的老教授70岁,因为中风,腿脚不是很方便,需要学生助手帮助他上下楼梯,她是学生助手之一,在第一次课结束之后她在班上找其它的学生助手一起帮忙,我立刻就举手了。除了她,还有另外一个本科在美国念历史、工作过两三年再来读硕士的男生一起,我们三个是老教授的学生助手团,每个周六上午课结束,老教授会慢慢地借助行走支架走出课室,我们就安静地等在一边,聊着天,在老教授到达楼梯的时候,帮他下楼,然后等老教授叫的出租车来了之后,再送上车。

时间一久,我们三个人越来越熟,自然而然在老教授的课上凑成了一个小组,后来,也在其他课程加入其他人组成了小组,然后也是我们这一群人,一起开始做系主任想要推的一个课外实践。学院找到了一个在柯士甸的酒吧,酒吧白天的空间是闲置的,我们可以利用这个酒吧来做一些实践,比如办讲座、分享会、讨论会等等,就看我们可以怎么发挥才智将这个空间利用好,从2023年1月开始到5、6月份,我们这个小团体也做了大大小小近十次的公开活动,其中有一次,更是直接把专业拿去了讨论:学文化研究究竟有什么用。这个小团体,陆陆续续十几个人,算是我认识和了解地比较深的一些同学了,相信也是毕业后更有可能会继续发生联结的一群人。

说起70岁的老教授,课堂上他提到的两个点,让我印象深刻,也是能让我受益终身的。第一个点是,有一次老教授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要老说自己老了老了,你们看看我的年龄,我都70岁了,都还在教书,你们也才20多,人生路还长着呢,还有很多可能性呢,所以不要怕去尝试做事情。

我当时听完,是很被慰藉的,我读书的时候33岁,在我几乎都是20出头的同班同学之中,我常常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也因为经常在内地媒体中看到的35岁被裁员等惊悚信息而惶惶不安,恐惧自己读完书出来,不能找到工作,听完老教授的话,我倒是松了一口气,与他相比,我也真是还年轻,而他的确是用他度过的漫漫人生来跟我们分享了一个很有用的人生经验。

第二个点是,在讲述关于“历史与经验”概念的一堂课,老教授突然停下来说,我常常不给人建议,但这个建议是我一定想告诉你们的,就是当你们有了孩子后,一定要记住,一定要让你的孩子充分去体验这个世界,孩子想要摸、想要尝一尝,都不要因为担心卫生不让小孩子去做,因为孩童是人的一生中最宝贵的一段时期,这段时期,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对孩子来说都是新鲜的,他的大脑还从未接触过,因而他能够记得最深,因而对他影响也最大。

这一点,倒是让我想起有一次跟城大的朋友聊天,她说,她很喜欢跟我这样的一类人聊天,就是每当她跟我说她想要干什么的时候,我都会跟她说:很好啊,你去做啊。我其实理解她说的是什么,我相信很多人也有过类似的经验,就是我们很多人都成长在这样的一种环境中,每当我们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家长或周围的人总会劝你不要做,比如当初我决定来读书的时候,我身边也不是没有人会这样跟我说:你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去读书,你不要结婚,你不要生小孩了,读书花那么多钱,读出来能赚回来吗,还不如好好去工作呢。我们做孩童的时候,就已经听过很多这也不要做、那也不要做的声音,长大后,也依旧如此。所以,我想老教授的话不止针对我们以后的孩子,我其实认为更应该提醒我们自己,要去充分的体验这个世界,如果身为大人都没有这样的体验,也不会知道如何让小孩有这样的体验吧。

在《女性主义与文化政治》的课程上,我学到了对我有重要影响的另外一个点:身为女性,不需要做到100%,甚至120%,才觉得自己足够完美,才有资格去追求自己想要追求的东西。毕竟,对于男性,他们只要做到80%,甚至60%,他们就敢去追求他们想要的东西,身为女性,我们为什么不呢。

有一次,跟一位来自巴西的女生聊天,她来岭南大学做交流项目,她说在她巴西的大学里,同组的一个男生,不管是教授还是她自己,都认为没有自己优秀和认真,但那个男生发出去的论文就是比自己多。她心有不甘,就去问那个男生是如何做到的,那个男生给她的回答很简单:没什么诀窍,就是不断地去投稿,只要做出一点成绩就去投稿,而不是等所有研究都做完再去,然后在这个投稿的过程中,编辑的反馈会让他可以随时调整和修改自己的论文,反正自己也不怕被别人笑话,也不怕被拒绝,自信就在这个过程中建立了。

听完她讲的这个故事,我们互相打气:不要再对自己高要求了,我们已经很优秀了,要从社会对女性的条条框框的约束中跳出来,我们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自信的、勇敢的去ask for 我们想要的东西,完成比完美更重要,跨出第一步比什么都重要。我现在在做一份短期工作,当初看到招募信息的时候,我心里下意识打退堂鼓,因为这份工作需要全英文工作,我担心自己的英文不够好,心中害怕和不敢尝试的念头就起来了!意识到我的状态后,我什么都不想就直接投了简历,大不了最坏的结果是被拒绝,对我也没有什么损失,我已经跨出了关键的第一步。我获得了这个工作机会,工作中,我的英文能力也达到了这个项目的要求。

11月16日是毕业典礼,我回大学参加,广州和深圳的朋友们也舟车劳顿来香港参加支持,见到了许久没有见的昔日同窗。

前几天刷微博,看到一个博主说,现在没有必要为了刷学历去读硕士、读博士,底下有一个人评论,说自己是华为的员工,负责校招,公司的招聘系统里是直接将香港一年制的硕士等直接排除在外,然后其他人就各种附和,颇有点读硕读博无用论的调调。

我看到这条微博,有点愤怒,我想我的愤怒,可能来源于,他们在否定我做过的事情:工作几年重新回到学校去念书。今天,我又仔细想了想,我愤怒的原因,有可能是我的身心还在被以前应试教育千军万马挤独木桥、没有考上一个好大学人生就完了的下意识念头所影响,就像我拿着毕业生花名册,开始数我班上名字带*的同学有多少个,*代表着以优异成绩毕业,数完数量后,我又在琢磨这些人中我能排多少名,能排进前三吗?那天,我坐在礼堂里,意识到自己内心这种下意识的想法后,惊出了一身冷汗,怎么在这个年纪,都进入社会快10年了,怎么还如此幼稚地处处想着争取第一呢?即使得了第一,又会怎么样呢?想明白了之后,对于那个博主也就再也没有愤怒了。

我最近两三年有一个很喜欢的明星,他的命运很坎坷,在人气爆棚的时候,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关于政治立场的指控,而被迫中断了他勤奋耕耘了近10年的演艺事业,他消失了一段时间,他没有被打倒,重新振作起来,从歌手这个角色开始慢慢地重新开启他的艺术人生。他前段时间出过一首歌,叫做《未完成的旅行》,我很喜欢这首歌的名字,我也想用这首歌的名字来作为我这篇文章的收尾,以及我在岭南大学硕士生活的收尾。完成了硕士的学习,获得了学位,不是终点,去争取对个人来说更好的教育机会是一场未完成的旅行,教育之外,我们的人生也更是一场未完成的旅行,而我希望我能牢牢将老教授说的话记在心中:像个孩子,充分去体验这个世界。

To Be Continued

CC BY-NC-ND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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