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呀

想起好几天没看微信了，点开准备应付一下我妈。

点开一看，我妈发了3条消息。

第一条，转发了一个什么链接，无视。

第二条，拍的视频，她把我的纯羊毛、驼毛毛衣搭在绳子上放在大太阳下晒，说六月六，晒晒毛衣不生虫，你看我把你的毛衣也拿出来晒一晒。

第三条，还是视频，拍的我家大白，懒洋洋地肚脐朝天在打盹。

晒毛衣那个视频我生气了。她又擅自做主动我东西了，净瞎折腾。

我回她，那是纯羊毛毛衣，不能直接晒太阳底下，会晒变形的。

然后关了微信，不想再看。

真的心烦。

去关心她自己的衣服不好吗，视频里我也没看到她自己的衣服呀。天天净想瞎弄我的东西，指望着靠这点小伎俩来打动我回到她身边陪她吗？

旧历年底，她给我发过两条视频。一个是拍我的屋子，说她把我画的画、收藏的海报、手办都挂上墙、摆出来、擦干净了。说这是你给家里买的水晶帘子，我擦得晶晶亮，就等你回家了。看得我又冒火又不寒而栗。

那些画，有的是我想装框，但知道他们会说三道四觉得我乱花钱，所以自己找纸板之类的东西凑合弄了画框的样子，经年累月早已变得丑陋不堪，更感觉寒酸，我已经不想再看。那些海报、手办，大都是我珍藏起来不想外露的，不想放在外面吃灰、变色。走前我都小心地装在盒子里面，却被她擅自翻出来，真的很生气。

水晶帘子那是她想买的，说家里邪气重，挂个水晶帘子换风水。小县城卖的地方少，去看一看都很贵。我就淘宝搜了下单。现在靠打亲情牌走暖心系吗？没用。

还有一条视频，更恐怖。看了我觉得她要疯魔了。

除夕夜，她拍家里的餐桌，爸爸弟弟在闷声不响地吃饺子，我以前坐的位子放了一盘饺子和筷子。她一边拍一边说，XX呀，你看煮了这么多饺子，可好吃呢，给你也盛了一碗，一起吃饺子吧。

我毛骨悚然，彻底不想再跟她说话了。

脑海中一下子联想到电影里面给死掉的亲人盛饭的场景。她这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而且看我爸我弟的表情，能想到他们也不喜欢这样但是拿她没办法所以都黑着脸吧。

然而顾忌到是除夕，她又迷信，随便回她一句春节快乐完了。

可心里真的非常膈应，后背发凉好几天。跟一个朋友说这事，朋友说，哎呀好可怕，感觉像是僵尸来索命。她模仿僵尸伸直胳膊走过来的样子，我打掉她的手说别这样我心里更堵了。

出国前，我把所有需要装箱放好的东西，手办，漫画，全都放好放到床底下，就是不想让人动。纯毛毛衣，单独用纸包好，放进去干燥的尤加利叶子，装在密封的塑料袋里。现在，我已经不意外她把我所有东西都拆开了。我甚至可以想象出她趴在地上，拉出我床底下的箱子，一个个打开来翻看，神经兮兮又笑又哭的样子。

是什么时候不想跟她对话了呢？

刚出国那阵，怕她担心，天天晚上跟她语音或者视频聊天。后来她忙着在老家盖房子，打电话过去就是她在炒菜，她很忙，顾不上说话。后来我找工作、上班，忙起来，也顾不上多联系。每次说话，她总是问相同的问题，吃饭了吗？吃的什么？有被子盖吗？够不够用？还是回家好，回家来在学校教书最好。你回来赶紧结婚生个孩子让我玩。你看谁谁家孩子都X岁了。你现在那工作是做什么的。你搬家了吗。还没换工作吗。一个人在外面多孤苦伶仃啊。

每个月都是相同的对话，我最烦被问重复的问题。上班本来就很累了，还要应付和照顾她的心情，一遍一遍解释相同的事情，真的太消耗了。

不过最致命的应该是那件事。

当公务员的表弟说有什么进修还是升职，要求提供亲属的身份证照、住址、工作单位、本人及工作单位的联系方式等一大堆信息。表弟没跟我直接联系，是我妈来跟我要的。我心想又不是直系，干我什么事，还这么细，查户口都没这么过分，况且真有需要的话该是表弟本人来联系才对吧。我就直说不给，我妈一条语音甩过来，喝令我不要抵抗，不要这么敏感，要明事理要配合，所有亲戚孩子都给了为什么你就不给？！

完全是她平常那幅居高临下的、老师教训犯错的学生的口吻，好像在跟一个极厌恶的东西说话。

然后她和我爸，好家伙，微信电话夺命连环call。下班回家一看手机通知，长的翻不到头（我两个手机）。我烦不胜烦，把所有的微信通知都关掉。然后跟她说，自由职业，身份证号和住址是个人隐私不便透露，他们要想查，自然能查到，这事就到这。

表弟那边大概是劝了他们，他们也没再追问。

但从那之后，我知道跟他们彻底无话可说了。

任何熟人有一点点小事，他们就会各种配合，不问缘由，低声下气，鞍前马后鞠躬尽瘁，生怕一丝不周到，还要求我也要这样。对待我，则是另一副嘴脸，总是趾高气扬，觉得我差，嫌我总花他们的钱。上学跟他们要学费时我就是罪人。

我没那么好性子，给人当牛做马。

也不想跟他们一样，一辈子看人脸色，靠讨好人来换人讨好自己的回报。

感觉到我态度变得更冷淡后，我妈用过各种伎俩试图软化我。

哭泣忏悔示弱。她发语音和文字消息，哭着说小时候对我不好，她知道错了，让我原谅她，跟她说话。

回忆杀。前面说的我用过的、放在家里的东西，她一一摆弄出来给我看，试图唤起我的回忆，让我想起家里的好。

施加负罪感。说她老了，眼睛花了，头发白了，看着别人女儿带着外孙回娘家吃饭，一家团聚快快乐乐，她很羡慕。我的第一反应是她试图打道德牌用亲情来绑架我。

诅咒恐吓。去年她说给我算卦，说我要出交通事故，说日本会有大地震，叫我快回国。能登地震之后，她发语音，跟世界末日一样大呼小叫，尖着嗓子叫我赶紧回家，东西全都不要了！命最要紧！我给她回，甘肃地震了！快跑！千万别在国内待了！她没再回复。

其实我知道，她跟我面前各种好话，好像是担心我为我好，一转头就是恶毒地说我的不好。弟弟都跟我说了，她以为我不知道呢。

忘了是哪天，忽然意识到，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我妈。我和她说话仅仅是因为她是我妈，除此之外跟路人没有什么不同。那刻开始，我轻松了许多。

现在不过是无法彻底断掉的关系而已。每次看她发来的消息，总不免内心惊叹，今天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震惊的时候会说“我的妈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