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化的回聲
第七天(7月7日)
第七天,來到你記憶裡最模糊、最遙遠的一段關係,寫下一件你覺得莫名其妙但一直記得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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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戀定義在18歲的原住民學長,政大面試前夕,他主動問:需要人幫你校園導覽嗎?並肩走在河堤上,小指和他的指尖在擺動中輕微刷過,小小的距離迸出強烈的火花。這是此後在時間甬道裡日益變成皮糙肉厚的石膚阿姨,就算高壓電也毫無感覺時,無法想像的慘綠少年的花憶前身。
最後他被上帝奪走,上帝從那時起變成我的情敵。誰叫他去參加完全中門,「全國中學生門徒營」,看我恨得多牙癢癢這種跟我素昧平生的名詞我竟然記得至今,每一天都沒打電話也沒傳簡訊,突然在一天夜裡約莫是宵夜時間終於打來,語調低迴的說:他想回到上帝身邊,不能再這樣下去。
我:?
想分手就說,不要推給神。但還是腹誹了神一波,有這麼缺男人嗎祢?
以前總把初戀定義在這場春夏之交的情緒風波,開始於高三考完準備面試,愛情學業兩得意,結束於大學開學以前,整整一個漫長的夏天被擱置在一個人的房間,像被拋在沒有人記得的地方。但其實「初戀」的定義人外有人,記憶在這裡有個矛盾:我很想註銷那一段蒙昧,不想把它算進人生的一部份;但另一方面它確實又是我第一次和另一個人差點締結關係。就算只是一場誤會,也是一份紀念。尤其如今站在時間下游回頭看,所有每一次都像第一次,它不多不少的近乎隱喻了我後來對所有戀人與準戀人的關係模式。
當然還是網路上認識的,非常萍水相逢,在節奏堪稱暴力,背景像彼時一片賽博龐克黑洞的簡陋的聊天室裡。他自稱是建中游泳隊,雖然臉看起來不像,身材也看起來不像。但我們還是出去玩,第一次有人帶我去放天燈,穿了最好的衣服雖然現在看來土得要命,眼鏡也很醜。排隊時他給我聽丁噹的〈猜不透〉,說「這就你啊。」
捷運關門時特別不看他。像跟誰賭氣。感覺就是沒有任何會被愛的信心,所以才要拼命測試對方愛的誠意。這很像誰呢,很像家母,當然這也是日後才警覺的事,然而警覺了也並沒有什麼洨用,後來的崎嶇讓我乾脆放棄對關係的期待,畢竟難以根除重蹈覆轍如我,好像也只是周而復始的傷人傷己。
最後的消失也很乾脆。我那時超級痛恨這些網路上不認識的人,要消失就可以全盤消失,因為他的人際和你沒有一點瓜葛,所以脫鉤就脫鉤了,沉回聊天室那一張平靜無波的血盆大口裡去。你凝視的深淵。凝視著你的深淵。聽起同班同學說他在聊天室遇到一個人,據說也跟我們學校的高三交往,「後來大、分、手。我問該不會是這個班號,他說不是。」這是最後的下文。
日後,政大男友的朋友的男友,怎麼說,反正後來我稱為妯娌,我們偶爾一起出遊,他也說他的第一任不是這個朋友,而是一個網路上的建中游泳隊。我們核對了一下資訊,確認是同一套說詞。我當年剛片面被分、對方不讀不回時(是用msn吧好像,什麼史前時代),還一度起心動念殺去建中泳池堵人。再日後,在網路尋人板也看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介面老舊,就像那些已經長滿青苔、黑黴的三溫暖,青春期末尾的回聲還在空蕩蕩的網路找尋它的肉身。
但令人困惑的是,後來混跡圈子這麼久,卻再也沒有在任何一種軟體、網站、甚至場合遇見他了。他藏得真好,只出沒在2008-2009年的台北,像什麼上古神獸,注定在所有型態的記憶裡風化,模糊成粉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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